電燈本就是他們的命根子,在這個漆黑一片的地下世界里,沒有光照也就意味著死亡,高良將電燈弄丟了,不亞于斷送了他們四人的性命。在一段無言地極度惶恐之后,周大順以毫無指望地口吻,順口問上面:?
“宋世平,上面怎么回事呀?不行我們就下去。”?
周大順說這話,原也并沒指望宋世平給予好的回答,順嘴一問而已,所以在說話時,一只腳已準備下移。周大順剛移腳,忽聽上面傳來宋世平甕甕的聲音:?
“我出來了。我到地面了!”?
還在洞里的三個人根本不相信,這么簡單就就回到地面,哄騙誰呢!宋世平喜歡捉弄人,都是要死的人了,還這么惡作劇。周大順一腳上、一腳下地連問了兩遍,上面的宋世平被問得顯然生氣了,便雙手攏成喇叭,對著洞內大喊道:?
“老周,我出——來——了——!剛才是上面的牛打架,踩翻洞口旁邊的石頭。”?
“是真的呀?別——哄——人!”?
“老周,是——真——的——!你們準——備——好,我拉——你們上來。”?
高良腦袋嗡地一聲,癱軟得險些掉下去。出口,雖是渴望已久的事,但突然在絕望之中降臨,任何人都難以承受這巨大驚喜所帶來的沖擊。周大順瞇著眼睛,一聲連一聲長長地吁氣;張志高雙手放在肚子上,從胸口一直揉到嗓子眼,就像要趕出里面的什么晦氣似地,瞇著婆娑淚眼說:“老天爺,讓我們回家吧,千萬別再玩我們了”。周大順看著他的樣子,一邊感到好笑,一邊也更感到劫后余生的欣喜與驚悸;他騰出手拍拍張志高和高良,就像是在安慰著自己的小dd說:“好了,快回家了。等會繩子下來,張志高你先上”。?
最后這一節洞不到十米長,三人很快就被拉上去了。新雨剛停,只見洞的出口很小,直徑不過七十厘米,在外面只能看到一個洞口,根本想不到里面竟有如此大的乾坤。洞口南邊不遠是高約一百多米的大陡坡,北邊和西邊圍繞著一道四、五米高的小石崗;東邊那片開闊地上,一頭大水牛正在低頭吃草。距洞口不到一米處,有一塊兩三噸的大石頭,從它附近的新陷泥痕可以猜測,這一定是剛才滾過來的了。又是一個驚險吶!如果石頭再向前滾一點,三個人就別想出來了。?
初春的太陽已接近西方地平線,大地熱度也隨之急劇衰減。春寒料峭,洞外比洞內冷得多,雖然西、北兩面有小石崗包裹著,但依然抵不住如刀春氣的寒冷。不知到底在洞內困了多長時間,也不知在地下洞走了多遠的路,更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雖然僥幸鉆出洞口,但誰也不敢貿然斷定,他們真的已經回到魂牽夢縈的人間。?
周大順翻上小石崗,只見小石崗西、北兩面都是更高的山脊,由于暮靄漸深,山霧蒙蒙,更遠的地方已經看不真切。他站在上面自言自語道:“這是哪里呢?”。他不清楚,下面幾個年齡小、經歷少的人就更不清楚了。看著西面的落日余暉,承受著洶洶寒氣,周大順打了個寒顫,便從上面跳下來,催促著說:“天快黑了。我們趕緊下山。”?
“等一會,還有個大事呢!”高良說。?
“都出來了,還有什么大事呀?”宋世平不解地問。?
“我們斷音訊這么長時間了,回去以后怎么向別人解釋呀?”?
大家被這一問,即刻愣住了。差點忽略了,這事的確很嚴重!如果說真話,不但人家不相信,反會說他們造謠惑眾、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要是那樣,這四個現行反革命就是鐵定的了。如果不說真話,那又有什么借口或者理由向領導回報、向同事解說呢?四人你一嘴他一舌,爭論不休,找了多個理由都因為缺少說服力而被否決了。最后,還是周大順說:?
“大家別爭了。我看就這樣說:十五下午收工后,我們到江邊洗手,被龍卷風卷到江里。呼救沒人應,幸虧上游淌下來一根大木頭,我們就抱著木頭一直到了一個小沙洲。第二天天亮找到圍堤,一打聽才知道已到了樅陽縣。到附近人家討了點吃的,就過了江,然后就kao步行一路問到査橋。,一定要說前面還經過了殷匯、坦埠、五豐、張溪這幾個地方。至于在路上過了幾夜,那要等下山打聽今天是正月十幾才能定。”大家都說這樣很合理,又將一些細節再補充、統一了一下。周大順還有點不放心,又鄭重地交代道:?
“剛才編出來的經過,大家一定要死死,在腦子里就得把它當成是真的,不能有任何差錯!除了我們四個人,親娘老子面前都不能說真話。”?
“親娘老子都不能說”?張志高不解地問。?
“是的。除非你想害你親娘老子。”?
光線已經漸暗,加之道路不熟,他們沒法知道哪里有下山的路。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附近一定有人家:那頭大水牛就是明證!**呀,**,這時要是遇到放牛的就好了。大家都知道不能等,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到山下,否則不知又會遇到什么樣的麻煩。按常理,人家的房子應該會選擇在山的南面。考慮時間有限,所以四個人決定,還是從南邊陡坡下去。雖然險一點,但是快捷。?
如果沒有亮光,南邊大陡坡根本就不能下。在五、六十度的坡面上,密密麻麻地都是扎刺、野月季、刺藤和一些小雜樹;雜樹、尖刺之間的地面上,全是細碎的風化石,腳一踩上就隨之下滑。走是沒法走的。宋世平猶豫了一下,便解開棉襖上扣,一聳肩膀,頭就縮進棉襖里包住,選個扎刺少一點的方位,向眼前的地下一躺,整個人就隨同碎石一起,左沖右突地滑向山下。不一會,就聽他在山腳大喊:?
“下面有人家,快下來吧。沿著我剛才的地方滑下來。”?
周大順是最后一個下來的。剛才滑的時候,他雖然包著頭,但臉上還是被扎刺劃了幾道血痕,背部也時不時地被大一點的石頭頂得生疼。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來在出洞時就已經很襤褸了,再經過碎石摩擦,簡直就是幾塊破布片掛在身上。他習慣地拍了怕身上,走過去看看其他人。宋世平將他的肩膀扳過去,咧嘴笑罵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小dd呀?真是的!你是最后下來的,要舒服得多。老子倒了血霉了,褲襠都是破的。”宋世平一邊說笑,一邊轉身大踏步向山腳的燈光走去。?
這里住著四戶人家,宋世平他們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當他看到四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叫花子站在門外時,嚇得一下就蒙住了,邊倒退邊吃吃地問:“你…你…你們是…什么人哪?”。周大順明白,是他們的襤褸模樣把主人嚇壞了,便上前笑微微地說:“你好,同志!我們是縣里的技術員,今天迷路了,想找你問問路再順便休息一下”。男人猶豫了好久,才戰戰兢兢地把四人讓進屋。他愣了一下,然后到西邊廚房里端來兩條長凳讓客人坐好,又拎來茶壺和四只碗請客人喝水,自己就站在旁邊警惕地看著。?
高良邊喝水邊問:“大叔,請問你這里是哪個縣哪個公社呀?”。男人聽到這話,臉上便lou出更加疑惑和不安來。他借口又到廚房里走了一趟,回來隨手關上大門,笑著說:“這里是東至縣查橋公社,前面一里多路就是公社所在地了。”?
“什么?你說這里是査橋?”周大順還是不敢相信的問道:“那這后面的山也就是大歷山了?”?
“對呀。你也很熟悉這里?”?
“何止是熟悉呀,同志。我們四人都是縣里派下來的技術員,我去年秋天還到這里檢查過農田水利情況呢。公社是李書記,秘書是小張。對吧?”?
男人突然一愣,紅黑色的臉上一下就布滿了疑云。?
周大順又問:“同志,今天是正月十幾呀?”。?
“十八了”。男人回答。?
“哦——。十八了!除了今天晚上,我們在外面已經有三天三夜多了”。周大順意味深長地看著大家說:“江里一夜,過江后在一個山上一夜,殷匯過來的一個村子附近一夜,今天黃昏到了大歷山”。三個人早已會意,便都重重地點頭附和著。?
正說著,忽然房屋四周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粗重的聲音在門外大喊:“開門,開門!”。屋外喊聲未落,男人便箭一樣沖過去拉開門閂。門一打開,就見一群手里端著半自動步槍的民兵小伙子,嘩啦一下便將他們四人圍起來。四個人先是一愣,接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周大順站起身,指著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說:“李書記,我是縣水利局的周大順呀。是不是認不出了?”。那被周大順喊做李書記的人,小心地走前兩步,仔細看了看,突然一拳向周大順肩膀打過去,然后將他擁抱著說:“怎么會是你呀?像叫花子一樣,人家還以為你們是化裝的特務呢!哈哈哈”。“別提了,我們迷了路”周大順說:“李書記,你一定要想辦法,把我們四個人連夜送回縣里。”?
“走。先回公社吃飯”。?
回公社的路上才知道,那家男主人看他們不像好人,就乘著到廚房拿水的機會吩咐女主人,要她趕緊到公社匯報說有特務來了。李書記一聽來了四個特務,這還得了,立即安排公社所有干部分頭通知附近的基干民兵,在這個小村前緊急集合,然后就包圍了他們。?
到了査橋公社,李書記讓他們先洗澡,換上公社同志們從家里拿來的衣服,又每人披一件值班穿的軍大衣。一切停當,李書記便從臥室抽屜里拿了飯菜票,領著他們到食堂吃飯。每個人一碗飯,一份菜。邊吃飯,邊由周大順介紹他們這幾天的經過。李書記和旁邊吃飯的人聽了,都非常吃驚:四天三夜。被龍卷風刮到江里,還漂了一夜,步行這么多路,野外又住了兩夜。“你們真是命大呀!”李書記驚訝、感嘆著說。?
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兒,李書記見他們真的很著急,就四處找來四部自行車,派了四個壯小伙子,騎車帶著他們連夜趕到縣城。他們到縣城已經是夜里十點多了,宋世平沒有直接回家,他要四人一道見了局長以后再回去。此時街上早就斷了行人,如水的月光灑在地上,變成一片清冷與落寞;街道兩邊的梧桐樹影,隨南國早春的寒風在斑駁搖曳著。水利局大院的鐵門已經關了,值班室里傳來鄭老頭的陣陣鼾聲。宋世平上前搖了搖大鐵門喊:?
“老鄭,開門哪”?
“這么晚了!誰呀?”?
好半天,鄭老頭才拖著鞋、披著值班大衣,哈欠連連地慢騰騰走出來;再拉亮大門旁的電燈,摸出鑰匙,很不利索地開鎖、拉門。突然,他“媽呀!”慘叫一聲,撒腿就向大院內奔去,一邊跑一邊帶著哭腔大喊:?
“鬼來啦,鬼來啦!”他便跑邊喊,當跑到吳局長屋前轉角時,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倒,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吳局長和院子里還沒睡的人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紛紛開門吆喝著沖出來。老鄭見吳局長和大家都出來了,就癱在地下手指大門那邊,渾身發抖著說:?
“鬼…鬼…”?
“胡說什么!鬼在哪里呀?”吳局長很疑怪地責問道。?
“大…大…大門口…”。老鄭的話音未落,突然手一直又歇斯底里地大叫:“過來了!”吳局長等隨著他的手指,便見四個人從大門那邊走過來。待到了跟前,人群突然“嗡”一下向后急退,有人邊退邊喊:“鬼…鬼來了!”。宋世平他們知道這些人是誤會了,趕緊大聲喊著:“吳局長,我是宋世平,我們四個人都回來了。是查橋公社李書記派人送我們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