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糖在夜里翻了個身,手腕啪的一聲落在身邊人的胳膊上。
腦子里掠過一道無聲的閃電,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所有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蘇醒。
她睜開眼。
時寒鷙的躺在自己面前,緊閉著的眼睫毛隨著呼吸一扇一扇,仿佛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個晚上。
阿糖眼眸微閃下意識抬起腳,鼓著腮幫狠狠一踹——
“呃——”
隨著重物落地聲音,時寒鷙睡眼惺忪的一只胳膊搭在床鋪上,另一只胳膊撐著地溫柔:“你醒了?”
阿糖又氣又惱。
氣自己怎么又著了對方的道。
惱自己怎么會做出這么不合適的事情。
所謂的禮義廉恥她沒有,但她很清楚自己不愿意和除了公子以外的任何人一起睡。
半晌,阿糖深吸一口氣,抬起手掌阻止對方行為,咬牙忍怒想要息事寧人:“是我過于松懈,占了質(zhì)子的便宜。既然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清醒,就先回侯府,若有謝芳寧的消息,我會派人向您告知的。”
“阿糖,你就當(dāng)真這么討厭我?”時寒鷙拉著她的手,胳膊傷口的痛楚牽動他眉間皺成一團,卻顧不上處理,一臉的委屈難過望著阿糖:“我說過很多次,我對你沒有壞心,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質(zhì)子,”阿糖干巴巴的和顧家兄弟一般念著對方的官名——
以前得知時寒鷙從謝芳寧手中救了自己的時候,她是歡欣雀躍的,是感激的,是善良和煦的時公子。
可如今,對方拿自己當(dāng)傻子一般,和謝芳寧保持著特別關(guān)系的同時,卻還在慫恿顧家兄弟攻打藍照國。
誰不知道,漁翁得利的好處呢。
“質(zhì)子,”阿糖坐起身,眼眸中的光熄滅了些,陌生的打量著時寒鷙:“就算我沒有學(xué)識,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說到這里,她低下頭臉漲得通紅,手指玩著衣角:“我自己都害臊到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要是讓我家公子知道,肯定又要說我了。”
“我喜歡你!”月光順著窗口落在時寒鷙的眼眸,宛如星光璀璨。他的呼吸變得灼熱了些,一臉殷切恨不得將她攏入自己眼眸藏起來:“就算你不記得曾經(jīng)也沒關(guān)系,我們有的是時間,我們可以重來。”
宛如一聲驚雷落在阿糖身邊,炸的她什么也聽不到,渾身簡直像是著了火,坐立不安。
半晌,阿糖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
她勉強的穿好鞋,腳下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使不上力,搖搖晃晃便要朝門外走。
“阿糖——”滾燙的手鉗制著她的手腕,將她甩在一邊。
“我不喜歡你,我喜歡我家公子!”對方成功擾亂了阿糖的心智,此時的阿糖軟綿綿無力掙扎,隨著對方步步逼近,一步一步?jīng)_破阿糖的心理防線,她結(jié)結(jié)巴巴想到什么說什么。
時寒鷙身子頓了一下,表情藏在陰影之中看不清,語氣冰冷許多:“為什么,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明明是我先見過你笑,聽過你的聲音——”
眼見對方朝自己走進一步,阿糖低頭縮著身子倒退一步,直到坐在床邊。
時寒鷙想過很多久別重逢的場景。
唯獨沒有想過自己費盡心思,斯人已有愛人。
并且,斯人怕自己。
心中不由自主升騰起怒火,他喉間滾動,望著阿糖的眼神更加復(fù)雜。
“既然阿糖姑娘不喜,在下也不便勉強。”時寒鷙垂下眼簾,藏起自己的失望與落寞。他將胳膊上的傷口重新包扎:“夜已深,在下也沒有心情出門,不如阿糖姑娘暫且休息,明早送你回府。”
眼角余光察覺阿糖身邊環(huán)繞的委屈氣氛,時寒鷙抬起頭望著對方語氣軟了些:“我會去書房休息。”
“麻煩你了。”吞咽過一千一萬個關(guān)于男人思緒莫名其妙的問題,阿糖識趣的閉嘴。
聽到面前門響,已經(jīng)在院中跪了三個時辰的黑衣少女身子一抖,一臉期盼的挺起身子。
檐下慢慢出現(xiàn)熟悉的身影。
“屬下——”
啪。
未等黑衣少女說完,面門一冷,不等她躲開,側(cè)臉結(jié)結(jié)實實受了一道掌風(fēng)。
頓時半邊臉火辣辣,夜風(fēng)拂面,又癢又痛。
黑衣少女重新跪好,低頭不說話。
上一次她對阿糖出手太重,先生硬是罰她在院中跪了七天七夜不理睬。
月光落在時寒鷙的臉上,他慢吞吞走到謝芳寧面前,手指捏著對方下巴,眼神慢吞吞打量著酷似阿糖的臉。
他的手指劃過臉頰,落在對方肩頭,繼續(xù)向下...
謝芳寧身子一顫,出現(xiàn)眼簾抿嘴承受。
眼神雖然沒有溫度,卻宛如探測一般,已經(jīng)將謝芳寧生吞活剝。
半晌,他的眼神終于有了焦點,一把抓起對方肩頭,扔進書房。
大雨憤恨的敲在疾馳的馬車車頂,噼里啪啦恨不得將其穿透。
公子宇的馬車在京城街角一拐,已經(jīng)可以看到皇宮城墻。
京城特有的冰涼潮濕順著隨風(fēng)飄起的車簾侵入車廂,陌生又熟悉。
邊塞的雨帶著綠草紅花的香氣,縱使寒冷卻有生機盎然的希望。
而京城的雨總帶著不懷好意的試探,冰冷中帶著刺探懷疑的冷漠。
公子宇閉上眼睛長長呼了口氣,手掌下意識覆在胸口。
聽顧帥說三小只第一次反擊大捷,他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揚。
“三皇子回宮面圣——”
隨著一道又一道尖銳的通報,公子宇蒙著眼將手掌覆在身邊掌傘公公的胳膊上,朝內(nèi)宮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黑靴踏入地上透明清澈的水坑,濺起清脆的水花。
終于來到尚書房,房內(nèi)卻遲遲沒有召見之聲,公子宇只能隨著身邊公公在雨中等待。
雨幕瀟灑,將他與尚書房內(nèi)傳來的笑聲隔絕成兩個世界。
公子宇微微低頭,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什么也沒有想到。
不多時,從屋內(nèi)閃出一道藍色身影,輕輕走到公子宇身邊,帶著安慰道:“奴才汪仁,向三皇子請安。”
“汪公公好。”公子宇對方聲音來處微微低頭,這個汪仁是圣上身邊最信任的太監(jiān)。雖然例子不妥,但見他,真的仿佛圣上親臨。無人敢唐突。
汪仁聲音頓了頓,他回身望著尚書房,又看看雨幕之中等待的公子宇,嘆了口氣:“太子和二皇子正和圣上說話,三皇子您等一會兒吧。”
這個一會兒,不知得多久。
公子宇面色無異,低頭微微一笑表示感謝:“好。”
深宮之中,一句話,一個表情,都可以是一件武器。
雨下得更大。
終于在振聾發(fā)聵的落雨聲砸在耳邊之時,兩道年輕的身影從尚書房內(nèi)出來。
分別是太子和二皇子。
“喲。”
為首穿官服者慢吞吞的從臺階下來,走到公子宇身邊懶懶道:“老三回來了。”
公子宇呼吸一致,當(dāng)即彎腰作揖:“參見太子殿下。”
“罷了罷了,”太子懶懶的側(cè)身,頭頂玉石發(fā)冠發(fā)出溫潤的光。與公子宇相似的面容疏離淡漠,沒有阻攔之意。
眼看公子宇雙拳落在傘外,瞬間半個身子潮濕。
太子和身后的二皇子對視一眼,做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公子宇察覺面前風(fēng)的速度變了些——
瞬間眼前一亮——
他的蒙眼布條被太子手指挑開,布條被高高拋起,落在水坑里,很快沉了底。
兩位皇子像是打量怪物一般盤看著公子宇:“大家都是兄弟,好久不見,三弟何苦蒙眼示人,如此不坦誠。”
明明是對方率先出手,如今卻倒成了公子宇蒙眼示人的錯。
公子宇沒有還擊,他咽了咽口中酸澀,依然低頭等候圣上傳訊。
“太子,您什么時候見過等候召見者,還要人在旁邊伺候的。”二皇子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觀看太子欺負公子宇,每一次察覺這場鬧劇即將結(jié)束時,他總會再次提議,繼續(xù)打壓公子宇。
三位皇子都沒有說話,這種靜默卻壓的每個人肩膀萬斤重。
“這——”為公子宇撐傘的手顫抖起來。
半晌,公子宇疲憊的眨眨眼:“這位公公,一路相送,辛苦了。”
太子和二皇子這才滿意,轉(zhuǎn)身重新回到尚書房,稟報著什么。
“三皇子,看來今日有太子和二皇子做陪,圣上是不會看到您的犧牲,也不會見您的。”汪仁站在樓梯之上,望著院中孤身淋雨的公子宇,長嘆一口氣勸退道。
公子宇默默將懷中唯一在意的契約書貼著胸口放好,這才裹緊外面濕衣。
雨中夾雜的寒意如刀,鋒利薄削,一片一片凌遲他露在外面的皮膚,恨不得挑起他的衣縫,偷襲他的骨頭。
“三皇子——”眼看對方毫無退縮之勢,汪仁開口繼續(xù)。
公子宇挺直身子,雨水打濕他的頭發(fā),黏糊糊的貼著他的臉,很快雨水便順著下巴滑落在地上,濺起透明干凈的水花。
他睜不開眼,只能眨著眼才能看見。半晌公子宇吐出一口雨水:“馬上邊塞就是酷暑,藍照國與北陌國虎視眈眈,就希望在極端天氣偷襲。此刻士兵犧牲性命守著天下第一關(guān),我只是淋點雨,又算得了什么。”
“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是太子和二皇子故意——”
就像是聽到一句很普通的敘述一般,公子宇抬起眼望著面前關(guān)切自己的汪仁,似笑非笑:“如果你武器不夠,兵力也缺,面對挑釁,就只能自己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