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斂反而因此感到安之如素,即便他一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甚至因為失寵的緣故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但那比起微王曾對他過分的愛護來,他寧可如此。
這次秋狩之宴,據說是鳳懷惜提議要讓君卿斂前去的,君卿斂欣然答應,只因有一件事在暗中醞釀已久,君卿斂一直裝作不知,便是想借機逃離此地,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知曉絕少命和鳳懷惜早已暗中勾結,共商除掉他的計謀,而這次秋狩之宴便是最好的時機,因此才要他出席。
在宴席上他們分別借頭疼離席,同時約君卿斂在偏僻的廂房見面,那處廂房他們早已安排妥當,就為將君卿斂困在其中,并借機放火,造成意外死亡的效果。
可正當君卿斂欣然赴約時,忽有一個蒙面人出現阻止,并將他打昏,后來一場大火很快就燒了起來,驚動了整場宴席。
蒙面人早已趁亂將他帶離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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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卿斂離開王宮之后并未馬上離開周國,除了他想確定那個暗中幫助他的人的安危之外,還因秋狩宴上那場火事鬧得極大,厲王雖一意追究,卻因現場紛亂而一時無法查明,被燒死的人面目全非,以至于君卿斂的生死成謎,即便他身份低下,但名聲不小,微王也誓查到底,使得鎬京里一時風風雨雨,君卿斂便更加難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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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后,一具尸體被人靜悄悄抬出了微王府,尸體上蓋著白布,卻隱隱能見布蓋下烏黑的發絲,那上面插著一支鑲有淡綠色琉璃珠的發簪,正兀自散發著美麗又令人憂傷的光澤。
君卿斂一直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因為在這之前,他也看見了鳳懷惜的尸體,當時雖只有短短一瞥,可他的臉上卻有明顯刑求的痕跡,而微王,恐怕已知曉他并未真的被火燒死之事。
他一路跟隨尸體,他知道尸體要被送至哪里,只因之前鳳懷惜的尸體也是被這樣處理掉的。
鎬京的東南方極偏僻之地有一處沼澤,沼澤最易將尸體腐化,因而成了相當便利的棄尸之所,當君卿斂逐漸聞到一股極難聞又惡臭的味道之時,便知已到達了目的地,這是因此地日久堆積的尸體所造成。
一到達目的地,抬尸的二人便將尸體往沼澤地里一丟,然后轉身而去,君卿斂等他們離去便什么都顧不得,快步上前想要搶出尸體。
尸體連同白布一齊慢慢被沼澤淹沒,但君卿斂仍然努力將那人拉起來,便也將自己深陷進去。
白布在剛才就已翩然掀起,君卿斂這時看見云姬的模樣,因那是一張滿懷安詳又極為美麗的臉龐。
即便她臉上已沾上了一絲泥濘,卻依然掩蓋不了她因隆重的妝容而散發出的逼人的美,只因這樣的妝容,仿佛為了會見最心愛之人,而那樣的微笑,仿佛已別無所求。
君卿斂再也止不住心里的悲傷和其他突如其來涌入的感情,他緊緊抱住云姬的身體,像是想要抓住最后能支撐自己的東西。
“君……君公子……”
驀地,一聲極其輕微的輕喚在君卿斂耳邊響起。
“呃……”君卿斂一怔,猛地抬起頭來,竟然看見云姬微睜的雙眸。
“云夫人……”君卿斂的嗓音不自覺地顫抖,和輕微的哽咽,“你沒事……”
云姬勉力地搖搖頭,道,“……我……中了毒……已經沒救了……”她的手緊緊抓住君卿斂的衣袖,“你、要活下去……一定要……”
君卿斂用力點頭,他緩緩伸出手替她擦掉臉上和鬢發上沾染的泥濘,可泥沼再度吞噬上來,云妃也已察覺到此時他們的處境,她拔下發上的那支簪,交到君卿斂的手里道,“……替我……收著,如果有機會……幫我還給他……”
君卿斂接過發簪,緊緊握住,連忙問她道,“……要我還給誰?”
“到……楚地……找……”云姬說著,口中忽然嘔出沭目驚心的鮮血,“找……那個人……”
然而此時云姬再也無法說得更多,只因泥沼已逼近她的嘴唇,她只能拼命睜大眼睛,看著君卿斂。
很快,泥沼將兩人吞沒,君卿斂瞬間覺得口鼻受困無法呼吸,泥沙頓時侵襲他的周身,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卻又不知該不該掙扎,意識昏沉之中,只知道抓緊那支發簪不能放開,而云妃的下沉之勢他已無力可阻,至于云姬最后那句話一直在他腦海中縈繞不休:
到楚地……到楚地……
泥沙過后,卻是清澈至極的流水聲,水聲潺潺,似是包圍了他,又似是將要洗去他身上所有的污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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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君卿斂忽然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浮上了沼澤,而云姬早已不在,他茫然四顧,一時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卻忽然發現他底下似乎有一物正載著他,依稀之中,他想起似乎被一物所救,才會浮上來,隨即他又想起云姬的交代,不由低下頭去,看見自己手中的發簪還在,總算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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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來才發現琉璃珠能夠打開,里面留有云姬給那人的話,奇異的是那片沼澤地仿佛也知道云姬的愿望,便帶著她的尸骸來到楚地……”
“……原來如此……”應皇天低喃著,眼底不由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他長指輕撫著薄唇道,“真是趣味之物……”
“我不知云姬思念的人是誰,只好編出有女子在沼澤地上跳舞之事,誘人來查……”
“一開始我真當那是女鬼,現在終于知曉,君公子應是踩在某樣東西之上……”
“的確如此,但我依然不知那究竟是何物,當時我被救,以至于浮上沼澤地,后來我若想再踏入沼澤地,就會嘗試呼喚它,神奇的是它真的會出現,我便讓它幫忙,就像你看見的那樣……”
“所謂萬物皆有靈,只是它們未必與人類一樣,有口能言,可是,依然是一條生命,也會有感覺,和感情不是嗎?”應皇天道。
“你說得對極了,在這以前,我并未遇到過如此神奇之事,是以后來常常忍不住在想,是否是那物知道了云姬的愿望,才帶著整片沼澤地來到楚國的……”君卿斂道。
“君公子并未想到那人是楚王,因為早已將迷藥放在琉璃珠里,一是為了加以確定,因為只有當年送云姬禮物之人,才知曉琉璃珠有這個用途,除此之外,恐怕君公子還希望能讓云姬再見楚王一面,即便是生死相隔……是嗎?”應皇天說的這些就好像是這件事是他做的一樣。
君卿斂點頭,卻又不由輕輕地嘆息著道,“幸而,找到了人,也幸而,那人沒有負她前來會她,才能達成云姬的心愿……”
“也是你的心愿,不是嗎,君公子?”應皇天看著君卿斂,道。
君卿斂此時轉向廊外,天色已經大亮,他恍然地道,“這一夜,真是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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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說云姬掉下去之后,沼澤里有一物感受到了云姬深刻的思念,才千里迢迢翻山越嶺來到楚國?”
招魂復魄之禮上,觀言悄悄問應皇天。
這場祭祀之禮,只因他為救楚王之故掉落沼澤地而破了沐浴之戒,因此并無參與。
觀言本來也想忍耐到祭祀之禮后才問,偏偏應皇天說到最重要的地方閉嘴了,他又實在好奇,才忍不住低聲相詢,好在他們只不過是圍觀群眾,是以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嗯。”
“但,那到底是何物呢?”觀言又問。
應皇天反而看著他問,“你不是也掉下去過?難道沒有發現?”
觀言一愣道,“我當時怎么會知曉……”而且,誰會想得到泥沼之中還會藏有一物呢……
“從鎬京到楚地,那么遠的距離,如果不是活物,那又是如何到來的呢?”應皇天似笑非笑,又理所當然地道。
“……話是如此……”
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觀言注視那片奇異的沼澤地,一時迷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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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禮完畢,眾人散去,就見沼澤地上忽有一道七彩虹龍倏隱倏現,現身的時候便在太陽的映照下泛起了熠熠水澤,顯得異常晶瑩美麗。
沼澤之地,有鱗獸,曰云蜺,狀似云霓,喜陽,食澤與蟲,有魚,味美,可食。
云夢之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