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九原回來后, 我的大鵬超越我,成了最受歡迎的成員。長兄被父親和師傅們教育得中正平和,見了大鵬, 才會展現出小時候一樣的調皮。
于是, 秋天到的時候, 長兄招了全長安城的少年去上林苑射獵。我當然帶著我的大鵬去了。從小我就不喜歡做女紅之類, 像個男孩子一樣, 喜歡騎馬射獵。只是終久比不過男子,射獵上遠遠要遜于那些少年,不過, 有了我的大鵬,看那些人羨慕的眼神, 我心里得意急了。
娘親帶著小弟也陪我來了上林苑。這次射獵游宴足足進行了半個多月。每當眾少年快騎飛奔著騎射時, 娘親總會有意無意地說:“路家這小子身手矯健, 寶兒覺得呢?”
見我不開口,娘親又道:“魏家這娃利落, 比他爹還俊秀英武,寶兒說是不是?”
我皺皺眉:“娘親,你不是說魏卿是個花心大蘿卜嗎?你與陳姨那么好,卻說魏小公子好。要是陳姨知道了,肯定會傷心, 覺得你這個朋友不地道。”
娘親拍拍我的腦袋, 笑了笑:“你是不是少了一竅?”
“嗯, ”我點頭, “少了溫柔可人、會做女紅那一竅。”
娘親又氣又笑, 再不言語。
回到宮中,爹爹說:“寶兒大了, 該議婚事了。這些天有沒覺得哪個人入了眼?”
想想那些赤膀流汗爭搶獵物的少年,我無由地覺得煩悶:“不好。太幼稚了。”
過了些天,次兄說他要去長安書院見同門,問我要不要去一起耍。自從九原回來后,大概是我沒在爹爹面前告他的狀,讓他免了一頓打,次兄對我不再冷嘲熱諷,竟然難得的溫和起來了。我也正想出宮轉轉,便同意了。
書院是按母親的提議建起來的。先有蒙學,等開蒙后,凡到了適齡的男子,經過考核,學習優異者均可入長安書院。是以,爹爹說全國最優秀的青年才俊均在長安書院。
我知道父母的意思,長兄早定了蕭丞相的孫女做太子妃,次兄也在議親,這次大概輪到我了。
次兄和他的好友們坐在大殿里互相問辯,我聽他們在為“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爭論不休,覺得無聊,依著墻角打瞌睡。
正當我睡得香時,一只手捅了捅我:“兄弟,你是新來的吧?”
我今日出門穿了件男子衣衫,把頭發像次兄那起束起,因胸前平平,個子又較同齡女孩高些,大概他把我當成了男子。
我擦擦口角流出的口水,問道:“什么事?”
“我也不喜歡這些東西。小兄弟,”十五六歲的少年道,“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長安城能有什么好地方?我都逛遍了。但看次兄還在和同門面紅耳赤地爭論,便和少年偷偷地溜了出去。
“小兄弟,我叫項簡,今年十六歲了。剛來長安。你呢?”
我不想讓他知曉身份,便道:“我叫韓瑜,今年十三了,來長安兩個月了。”
項簡像個老大哥,拍拍我的肩:“你這么瘦弱,以后哥會罩著你。”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次兄去書院,我就跟著去,每次都能見到項簡。他長得比同齡人高大,使得一把好刀。更好玩的是,他帶我去抓小鳥、捕兔子,還在野外烤豆子吃。
長兄是儲君,老早就跟著父親熟悉政務,所以,出去玩時多跟著次兄。但次兄總愛捉弄我,遠沒有項簡像個大哥。
這年的冬天來得早了些,雪花紛紛揚揚下了一日后,我偷偷溜出宮,去和項簡一塊到野外捕兔子。
項簡告訴我說,這時的兔子最肥美。
我們在野外捕了兩只兔子,飽餐一頓后,看到不遠處水面上結了厚厚的冰,便去溜冰。沒想到項簡是南方人,從沒溜過冰。
我終于找到一個比他強的地方,便誘著他往冰面深處走。他摔了不知多少次,也不叫疼,慢慢地溜順后,便和我在冰面上追著玩。
因為是偷偷溜出來的,我沒騎馬,待到筋疲力盡時,發現天都晚了。我們趕緊往回走,忽然前面出現幾輛馬車,一個人從車上出來,看到我,遲疑地叫道:“公……”
我趕緊捂住韓瑜的嘴:“表兄,你怎么來了?”
表兄告訴我,他和姨父把姨母的遺骨送回老家安葬后,便來長安覲見。
我們正在寒暄,前面馬車上走下一個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在外瘋玩了一天,渾身又臟又濕。
姨父看了我們三人一眼,道:“天這么冷,別凍著了。快上馬車。”
我正要和項簡一起上表兄的馬車,姨父道:“把衣服拿到我車里,你過去換下,要不然會著涼。”
他們都是男人,姨父的馬車看起來又比表兄的寬敞許多,我便爬了上去。把外面的濕衣去掉,套上表兄的衣服。
待我剛換完衣服,姨父上得車來。幾個月不見,我有些局促,便往邊上挪了挪。
姨父遞給我一杯熱水,道:“快暖暖身子。剛才聽到外面的笑聲,還以為聽錯了,沒想到真是公主。”
我滿臉通紅,望著姨父乞求道:“姨父,一會兒快到宮門時我下車,別讓我爹娘知道。”
姨父不置可否,半晌道:“那個人是誰?”
“哦,他叫項簡,是長安書院的學生。”
“你們經常一起玩?”
“也不是經常,有時候。”我低聲道,“姨父,你別讓表兄對他說我是女的,他還以為我是男的呢。”
“怕他知道后不帶你玩了?”姨父低頭把我外面的衣服拉緊,系緊腰帶。表兄的衣服穿起來有些寬大。
“也不是。”我嚅嚅道,“長安城里沒人敢陪我玩得這么野。好容易遇到一個,要是讓爹娘知道了,又要把我拘住了。”
“所以,公主喜歡他?”
“喜歡?”我抬起頭,“不知道。他只是朋友。要說喜歡,有點兒喜歡吧。”
“公主到了議婚的年齡,想嫁給項公子嗎?”
“我才不要嫁給他。”我嘟嘴,“他除了會玩些,讀書一竅不通。他還笨,這么久,還稱呼我小弟。”
姨父不知為何哈哈大笑起來:“說不定……公主想嫁給什么樣的人?”
“我想嫁給……”我不好意思看了姨父一眼,“不告訴你。”
“那讓姨父猜猜。是像太子那樣的?還是二皇子、阿瑜、項公子那樣的?”
“都不好。”我道,“長兄太板正了,他們又太幼稚了。項簡雖然教我捕鳥抓兔子,可那些比起熬鷹來差遠了。”
姨父盯著我:“公主覺得在九原開心嗎?”
“嗯,要是姨母好好的,會更開心。”我看馬車進了城,忙拉住姨父道,“記得千萬別告訴我爹娘。讓表兄也別對次兄說。”
姨父點頭:“只是你身上的衣服怎么說?”
“我自有辦法。”我對姨父道,“你們還住在安定門邊的府里嗎?到時我去把衣服還給表兄。”
姨父忽然拉住我,把我頭上的亂發解開,十指為梳,然后用發帶在后面松松扎了起來。
我心跳如鼓,臉紅得不敢抬頭。
梳完發,姨父又端詳了一陣,道:“好了,只要公主不露馬腳,別人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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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走到長安書院外的大街上,項簡下來走了。我想下去,被姨父拉住:“你這個樣子,項公子會認出你是女子。”
我摸了摸鋪滿肩的長發,只好在車窗處朝項簡揮了揮手。
我順利回到宮里,泡了個熱水澡躺到床上,侍女給我梳頭時,我想起白天那溫暖的十指在我頭上輕移的感覺,忽然覺得又燥又熱,又想起北風中,廣袖深衣的姨父,輾轉反側了半夜。
***
關雎宮的寢殿里,黑夫聽完侍衛的匯報,對西西道:“看來寶兒喜歡上項王的幼子了。”
西西沉思了一會兒:“聽說這個項簡很像項王,愛好使槍弄棒,讀書卻不通。要是寶兒和他一起……唉,更何況我們殺了項王?”
“先別想這個了。寶兒還小,我們慢慢挑,只要別再與齊王碰面就可。”黑夫摸摸西西隆起的肚子,“再有兩個多月就生了,你好好歇著。萬事有我呢。”
西西想提醒黑夫,小女兒的心事與男孩不同,徽寶又被父親寵得無法無天,只怕難解。韓信又到了長安,韓瑜要進長安書院。天寒地凍,只怕要到開春才走。這幾個月,她還要安心備產,難免操心不到。
思來想去,第二日,西西把長子叫到跟跟前,細細交待了一番。十七歲的太子張龍點點頭,他從十歲起就開始參與政事,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他看了看母親,安慰道:“娘親放心,妹妹從小跟著我和靖兒,心思單純,怕是沒想那么多。再說,她從小鬼點子多,一般人欺負不得她。不過那個項簡,配妹妹有點兒粗了……”
西西一笑:“你和娘親想得一樣。你是長兄,父母顧及不到的地方,你要多想想。寶兒從小和你親近,你要多開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