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日, 平陽陪母親在院子里慢走了兩圈,又逗了一會兒小弟承熙,便趁母親休息的時候, 偷偷溜了出來。
來到安定門內的淮陰侯府, 平陽把韓瑜的衣服遞給仆從。正準備回去, 聽到后院里一陣吵鬧聲。
平陽偷偷一看, 見不知何時次兄帶著大鵬來了, 身邊圍著表兄韓瑜,還有項簡。
平陽打了個唿哨,大鵬聽到主人的聲音, 直接飛起,落到平陽的肩上。
靖兒看到妹妹出來, 有些氣急敗壞:“你又偷偷跟我出來做什么?”
“哼, 你又偷偷把我的大鵬帶出來做什么?”
“怎么能算偷偷?”靖兒道, “平時咱倆喂著,我也算一半主人。”
“那你也應該事先告知我一聲。”
“你不在宮里, ”靖兒道,“我上哪兒告知你去?”
韓瑜一看兄妹兩人又要爭起來,勸道:“我們要去上林苑里打獵,妹妹要去嗎?”
平陽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出門時對母親說要去看巴姨, 所以穿的是女子穿的廣袖深衣。
“你們等我, 我回去換身衣服。”
“麻煩死了, 快去。晚了別怨我們不等你。”
平陽轉身出門, 項簡攔住了她:“原來……你是個女的……”
“笨蛋……”平陽不理他, 轉身跑掉了。
項簡一臉震驚地站在那兒。靖兒上前拍了拍項簡的肩:“別理那個瘋丫頭。”
“張公子,我一直以為那是你弟弟……”項簡從震驚中回過神, “你妹妹定親了沒?”
“怎么?你看上那個臭丫頭了?”靖兒攬住項簡的肩,“你眼光也太差了。我妹妹那樣的,又調皮又愛哭,還嬌氣得不行,你能受得了?”
項簡吃吃道:“我們在一起玩得挺好的。她……很好看……”
靖兒撲嗤一聲笑了出來:“我妹妹像我娘親,是我爹的心頭寶,你要是喜歡她,可要做好準備。”
“什么準備?”項簡道,“我過兩天回家就讓家里提親行不?”
二人正說著,不妨韓瑜騎馬出來,差點兒把項簡撞翻:“不好意思啊,沒看見。”韓瑜連看都沒看,打馬跑遠了。
“快點兒跟上啊,項公子。”靖兒朝項簡招手道。
“不等姑娘了嗎?”項簡整整頭上被撞歪的帽子,有些遲疑。
“她會自己去的。”靖兒扔下一句話,打馬走遠了。項簡只好跟上。
平陽回到宮里,跟母親說要和次兄、表兄還有項簡一起去上林苑,西西囑咐了兩句,便同意了。
平陽穿了身紅艷艷的騎裝,騎著馬到淮陰侯府時,看一個人都沒了。她氣得跺腳,正要出門,看到姨父韓信牽馬出門。
“你這是干嘛去?”韓信看小姑娘一身紅,身下又是一匹棗紅馬,三千青絲編成長辮子,束在腦后,像冬日里活力十足的小暖陽。
平陽說明了原因。
“這離上林苑有幾十里地。你一個人去,多不安全。”
“有侍衛呢。”平陽指了指身后的兩個青年男子。
“路遠地上又有積雪,我今日剛好沒事,把你送過去。”韓信騎上馬,揚起馬鞭,“走吧。”
平陽很高興,便跟在韓信后面朝上林苑行去。
上林苑在長安城的西南方向,在秦時的舊苑上簡單修整而成,縱橫有一百多里,比歷史上漢武帝時的上林苑小多了。
縱馬奔馳了兩刻鐘,平陽對韓信道:“姨父,入口太遠了。次兄和表兄他們肯定是從山腳下的門進去的。我們也走近路吧。”
韓信不置可否,跟著平陽很快來到了山腳下的叢林中。
守門人一看公主來了,趕緊放行。
韓信問:“可見幾位公子?”
守門人搖頭。
平陽道:“不管他們了。進去后說不定就遇上了。”
韓信和身后的幾位侍衛只好跟在平陽后面朝叢林深處行去。
地面上是厚厚的積雪,足有一尺厚。叢林中寂靜一片,只聽到樹枝上雪落地的簌簌聲。白茫茫的一片,有幾只小麻雀飛來飛去。
平陽有些后悔這時來打獵了,天冷不說,走了幾里地,都沒見到一只獵物。
旁邊的樹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只出來覓食的小松鼠看到來人,倏地竄到不遠處的枯草叢中,瞪著小眼珠警惕地看著眾人。
平陽性起,跳下馬,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準備逮它。
就當她走到枯草叢邊,忽然聽到后面姨父的叫聲:“平陽,小心……”
平陽還未回過神來,只聽一聲低吼,接著就見一只老虎直面撲了過來。
平陽以前打獵時,多遇到些兔子、野雞、鹿、狼之類,猛虎還是第一次遇到,她下意識地就呆在了原地。
щщщ⊕ttκā n⊕C○ 比草原上的野狼更可怕。平陽想,我這次是不是真的要沒命了?
平陽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看自己被姨父護在身下,而那只猛虎就壓在他們上方。韓信手持利刃,一手抓住猛虎的頭,一下子刺中了猛虎的眼睛。
老虎痛得吼叫,血盆大口朝身下的人張開,平陽忽然覺得無比平靜。草原上那個寒冷的雨夜,只有她一個孤孤單單,而現在有姨父護著,心里暖暖,即使死去受傷,卻不再一個人害怕。
旁邊的侍衛眼疾手快,朝著老虎放了一通箭,老虎吃痛,放開韓信,狂吼一聲,消失在山林中。
韓信平靜下來,回過頭,發現自己騎坐在平陽身上,一張老臉瞬時通紅,趕緊站起。也不顧地上的平陽,徑直走到一邊。
平陽抑住心里的亂跳,看到雪地上有殷殷血跡,朝正要上馬的韓信道:“姨父,你受傷了!”
猛虎雖然沒有得逞,但卻在韓信肩上留下了深深的爪印。
“小傷沒事。”韓信有些不自在,撕下身上的衣服簡單擦了擦。
“前面好像有個小殿。”平陽道,“我們去那里歇息下吧。”
寒冬時節,小殿里倒備了幾床被褥,還有一些糧食柴草,大概是為狩獵的公子準備的。
侍從把柴火點著,煮了些開水。韓信把肩上的衣服挑開,在侍從的幫助下把傷口清洗干凈,抹上隨身帶的傷藥。他經常在外作戰,這些事情做得再不能平常。
一旁的平陽卻看得心驚,如果那只猛虎不是被姨父阻擋,而是自己,恐怕那一掌就沒命了。
韓信看平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后背,不知為何涌起一股羞愧來,背上的傷痕她肯定不喜吧?與十幾歲的少年相比,他太老了些。
韓信抑制住心里的酸楚,對平陽道:“公主餓了吧?”
平陽的肚子適時地咕咕叫了兩聲,侍從把煮好的米端了上來。
“今日天氣已晚,你皇兄他們大概在前面,明日就可找到他們了。”韓信裹好了傷,上衣卻穿不得了。一個侍從要把他的衣服脫給他,韓信止住,看殿里有些簡單的棉衣,便拿過來穿在身上。
侍從把米粥盛在一個瓦罐里,放到韓信面前。
韓信準備端起食用,肩上的傷卻讓他疼得咧開了嘴。
平陽端起瓦罐,把粥送到韓信面前,韓信遲疑了下,慢慢張開口。
天氣漸漸暗下來,幸好有足夠的干柴,屋里倒不冷。韓信因為受傷,便躺在火堆邊不遠睡了。幾個侍衛在邊守護。
到了半夜,韓信覺得有個軟軟的身子在懷里,睜開眼一看,平陽大概覺得冷,整個身子蜷成一團,不知什么時候拱到了自己身邊。他有心挪遠一些,背上的傷卻痛起來。他貪看睡夢中那個嬌甜的容顏,看四個侍衛相偎著在火堆邊睡著了,只當不知,側躺著一動不動。
初次見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也是一樣的嬌憨,滿滿都是小婦人不自知的喜悅,那是她的丈夫帶給她的。而這個人,與那個人有著相似的容顏,豆蔻年華,像春日枝頭剛剛綻開的花朵,而自己卻只是秋日里的紅葉,君生我已老……
韓信閉著眼聽著耳邊平穩的呼吸,帶著少女甜甜的芳香,鬼使神差,伸出手悄悄撫上那被火光映得紅紅的面頰。
原諒我……只這一次……韓信正感受著手端的滑膩,平陽卻忽然睜開了眼。
“啊,我怎么跑這兒來了?”平陽吐吐舌頭,站起來,把被褥往外拉了拉,又過來摸了摸韓信的額頭:“姨父,你頭有些熱呢。我娘說要是發燒了,就說明情況不好。你帶的還有藥嗎?趕緊吃些。”
韓信平復了下做賊差點兒被人逮住的心情,不想說那是因為剛才做壞事身上才變熱的,便道:“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明天回去休養兩天就沒事了。”
“昨晚你沒發燒,現在卻燒了,肯定嚴重。”平陽道,“我有一次就這樣,娘親和爹爹守了我兩個晚上才好。”
“公主是怕我和你一樣嗎?還是這半夜一直守著我?”
平陽不好意思笑了笑:“姨父因救我而受傷,這里又沒有侍女,我只好照顧一下姨父了。”
韓信笑笑:“公主不用擔心,早些睡吧。我身體還抗得住。”
可平陽不放心,跑到外面捧了些雪,化開后,把汗巾浸濕,覆在韓信的額頭,做完后心滿意足:“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