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桔貝給卓氏撒了個謊,說西西請她去量衣。卓氏同意了。
張桔貝打馬跑到了東門。腿好后,張桔貝有時間就練習騎馬,她現在已能控馬自如奔馳了。
她沿著原來的路線跑了一會兒,只看到路上偶爾的行人,臉上有些失落??刺焐珴u晚,天上開始飄起雪珠來,張桔貝悵悵地往回轉。
走到東門時,看到城墻外有賣熱漿的,張桔貝在外游蕩了半日,又凍又餓,便牽馬走上前。
張桔貝正捧著粗礪的陶碗喝漿,忽然聽到猶如天籟的聲音:“老丈,來一碗?!闭菑埥圬惓寄合氲娜恕K跂|門外徘徊這么多日,終于等到了。
男子好像沒看到張桔貝,喝完漿,付了錢就向東門走去。
張桔貝再也忍不住,叫道:“公子!”
男子轉過身:“姑娘,何事?”
***
南方的雪與北方的不同,零零落落,下了大半日,也只下了薄薄的一層,除了樹枝葉干上留下的,地上的那層很快就化了。
這點兒雪對在山中長大的陳婉和一直在北方生活的西西來說,沒有太多興趣??煞€重的巴茹卻難得像小孩一樣,高興地邀西西和陳婉去郊外踏雪。別人踏青,而生活在蜀中、很少見到雪的巴茹,就騎馬踏雪。
西西本來想窩在屋里睡覺,黑夫昨日回信說關中指日可取,讓她努力加餐飯,等關中安定了就來接她,如果瘦了就家法伺侯。家法?西西當然知道那是黑夫疼愛自己的另一種表示,不過西西也想再見黑夫時養得胖胖的。原本懶得出門,可不想拂了巴茹的好意,便換了衣服,三人一起向城外馳去。
“桔貝,你也出來玩?”剛出了城東門,陳婉眼尖,看到穿了一身紅衣的張桔貝,那是“伊人成衣坊”新出的一款女士騎裝,既有女子的嫵媚,又有騎士的瀟灑。張桔貝央西西一塊去做的。
張桔貝有些不好意思,她在等人,可不想見別人。向眾人回過禮后,張桔貝向西西道:“嫂嫂,阿翁在屋里,她們幾個人在爭吵,我就出來了?!币馑际钦f,父親姬妾之間的事她不再參與,也不再簡單地站在自己母親的一方?,F在,張聞達除了卓氏和蛉姬,又納了本來送給黑夫的那名易生養的女子。三個女人一臺戲,為爭一個半老男子暗地里爭風吃醋。
陳婉笑:“我還以為你偷出來會情郎呢!”看來張桔貝也學聰明了,知道要與嫂嫂搞好關系。
張桔貝臉偷偷紅了,怕被三人看出端倪,便道:“我出來有一陣了,該回去了?!?
“別呀,既是出來散心,上次沒盡興,這次咱們沿著山路好好耍一回。”陳婉邀請道。
平時不怎么說話的巴茹也道:“你看這雪下得多好。遠處的山看起來別有一番情趣,妹妹就別推辭了?!?
張桔貝無法,心事怏怏地跟在后面。
遠處傳來一個男子的歌聲:“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c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c衣茹藘,聊可與娛?!?
男子的聲音粗礪中帶著一種別樣的情意,幾人不禁停了下來。卻不想,男子騎馬朝眾人馳了過來。
下雪的天氣,路上并沒有什么行人。西西看到張桔貝的神情,明白了。
男子走上前,向幾人施禮道:“見過女公子?!?
“咦,你不是……前幾日救桔貝的那個?”陳婉道。
“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聽剛才公子的歌聲,應該是鐘意某位女郎吧?!卑腿阋部闯隽瞬煌D凶映瘡埥圬愇⑿?,張桔貝此時再想遮掩也遮不住了。
此時風氣,男女之間,只要你情我愿,別人干涉不得。西西了然,便對張桔貝道:“桔貝,那我們先走了,你自己騎馬小心些?!?
張桔貝求之不得,趕緊點頭。
三人騎馬賞了一圈雪景,西西覺得有些累,便回去泡了個熱水澡,上榻睡了。
醒來時,西西看到一片漆黑,坐起來掌燈,卻忽然聽到水流的嘩嘩聲。這不是在王府,西西驚叫:“芍藥……”無人回答。
黑暗中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公主莫驚,這是在漢江上?!?
“你是誰?”西西摸摸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應該是熟睡中被虜的。只是王府的護衛重重,這個男子怎么把自己劫擄至此的?公主?大秦已經覆滅,自己已嫁了人,誰還叫自己公主?
“公主不用擔心。在下東郭,是魏公子的門客?!蹦凶诱屏藷?,西西看清是在一狹小的船艙里。再看男子,西西心一涼,正是救了張桔貝并在東門等候張桔貝的男子。
“看來你是早有預謀。”西西問,“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東郭一笑:“公主,魏公子百忙中脫不開身,小人受魏公子大恩,所以才千里迢迢來替魏公子迎接妻子。”
“公子所言有誤。我已為人婦,夫君姓張,公子所說的魏公子不知何許人。”
東郭懶洋洋地把腳伸開,伸了個懶腰,看西西抱著身子屈到一邊,扔過來兩件衣服,西西一看,正是自己放在榻邊準備穿的,忙轉身套上。
“公主,我所說的說完了。你睡了兩日,已經到了楚地。過不了幾日就到韓國,最多半月就會到趙國?!睎|郭說完,不再管西西,徑直躺到一邊睡了。
西西駭然,站起來推開艙門一看,只見船頭兩人正奮力劃著船,小船借著水勢飛速往前,只聽到兩岸山里動物的鳴叫聲。
西西是個旱鴨子,跳水逃跑是不可能的。再摸摸身上,分文俱無。如果東郭真是魏子都派來的,那自己不會有生命危險。西西想起黑夫以前反復交待自己的話,不管遇到什么事,活著最重要。心里安定下來,慢慢籌劃。
天亮時,東郭先生出艙拿了兩條烤好的魚扔給西西,西西接過,慢慢吃了。東郭先生看西西乖巧,除了剛開始的驚異,不哭也不鬧,不由放心許多。
西西喝了口水,不愿意和陌生男子對坐在船艙里,便起身坐在甲板上吹風。東郭先生卻不愿意西西見人似的,對西西道:“公主沒事就呆在艙里,外面風大,又趕路,免得生病?!?
西西不理他。
東郭先生笑笑:“看來公主是不愿意與小人呆在一塊兒,也罷,我去外面?!闭f著,起身坐到船頭。
西西無法,只得回到船艙里。
這樣,尷尬地過了兩日,東郭帶西西上了岸,買了兩匹馬,繼續北行。
也許是防止西西沿途與人交接,留下行路的痕跡,東郭帶西西趕路時走的多是人少的小道。西西騎慣了帶馬鞍馬鐙的赤兔,再騎著一匹沒有馬鐙的瘦馬,一天下來,渾身酸疼。再看神清氣爽的東郭,目測了下逃跑的距離,只得按捺不動。
越往北走,天氣越冷。西西假裝打了幾個噴嚏,對東郭道:“公子,天冷了,我要去買幾件衣服?!?
東郭看了看西西,為防止王府的人趕上找到,最近幾日兩人都沒住驛站,都是在外面露宿的。貴為公主、王后,生生被自己磨得像個村婦。想著已到了韓國,再過十來日,就到趙國了,東郭可不想魏子都看到這樣的西西,便同意了。
東郭把西西帶到一個偏僻的小客棧,扔給店家一袋錢,讓去買幾身女衣來。西西看著寸步不離自己的東郭,嚷道:“我肚子疼,唉喲……好疼啊……”
“不要亂嚷?!睎|郭不以為意,“伸出手來?!?
西西不解。
“我是扁鵲?!睎|郭道,“到了趙國,你就知道我們東郭家族是世代扁鵲?!?
西西只好乖乖伸出手。
東郭號了會兒脈,忽然笑了起來:“恭喜公主,公主是有喜了?!?
西西愣了一下:“真的?”這兩個月月信一直沒來,因為一直想著怎么逃出去,西西差點兒忘了。
“快三個月了?!睎|郭點頭。
還真不是時候。西西嘆道,自己和黑夫盼了多久,卻在這時候來了。隨著自己顛簸了這么多日,竟然還安然無恙。接下來的日子,要是想逃跑,顧慮就多了。西西在逃跑成功、挺著大肚子、艱難生活、甚至在兵慌馬亂中被殺死與回趙國生娃的選擇中堅定地選了后者。如黑夫所說,活著最重要,尤其肚子里已有了二人愛情的結晶。
自被診斷為有孕,西西要求坐馬車,且吃食要新鮮。東郭先生看西西不再想著逃跑,便同意了,買了一輛馬車,親自趕著往北行。
已到了初春時節,柳樹開始綻開嫩芽,春風裹著暖意向人們招手。西西躺在馬車上,倒沒什么孕吐反應,只是嗜睡,便吃了睡,睡了吃。
東郭先生看西西氣色好了許多,也許是孕中的關系,竟然比在漢中見到時,多了層靜謐安詳的神采。
終于,到了黃河渡口,過了黃河,再有五六日就可到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