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瑜和靖兒在后院射了半天箭, 也不見平陽回來,便相攜著出門來到了朱雀街上。他們剛走到街角,看到韓信和平陽一塊出來。
韓信把平陽扶進馬車, 自己騎上馬隨著離去。
韓瑜道:“怎么沒見那個女人?看來, 得問問表妹了。”
靖兒卻心有所思, 他和平陽從小在一塊兒, 對這個妹妹再熟悉不過, 平陽剛才回頭看韓信的眼神,總覺得不對勁兒。他忽然想起長安那些貴女們看自己和長兄的眼神,嬌羞含怯, 和平陽剛才的一樣,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在九原時的一些情景, 忽然意識到自己發現了個天大的秘密, 心里頓時雜亂無比。
未幾, 韓信和蕭三娘的婚事定了下來。不過,韓信以妻子剛逝去為由, 為緬懷逝去的妻子,三年后再與蕭三娘成婚。
蕭家雖然急切。但事已至此,蕭夫人看韓信對前妻如此情深意重,自己的這個女兒再婚又并不年輕,反而能嫁得比第一次好, 便知足了。
平陽得知消息, 在屋子里悄悄痛哭了一場。少女懷春, 無法訴說, 迅速消瘦了下去。
西西心疼無比, 可小女兒的心事,又多說不得。
黑夫氣得大罵:“他個韓信, 竟敢肖想我女兒!”想把人攆得遠遠的,太尉的任命卻剛剛兩個月,而這個職位韓信再合適不過。
韓信也知觸了皇帝的霉頭,除非必要的朝會,不與黑夫見面。平時也呆在家里,不與同僚相接觸。
轉眼到了二月中,春風和暖,柳樹抽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陳婉要出發去江夏。黑夫再舍不得,也同意西西的建議,讓寶貝女兒跟著一塊兒去周游散心。靖兒嚷著也要去,西西含著淚,送走了一雙兒女。
陳婉自從與魏子都和離后,這十多年來專心經營餐飲業,已成了大漢餐飲的巨擘。
她看著郁郁寡歡的平陽,想起自己年輕時對魏子都的迷戀,深嘆一口氣,便有意的開導平陽,加上路上與北地不同的風景,平陽的心情稍稍寬慰了些。
平陽去江夏時一路春光,再回到長安時已是第二年的秋季,南山紅葉漫天,天高云淡,平陽看到快兩年沒見的父親母親,淚水如泉水一般往外涌。
威嚴的皇帝眼圈一紅,把愛女看了又看,緊緊摟在懷中。一邊剛會跑的徽柔疑惑地看著大家,不滿地扯父親的衣擺,叫嚷著“爹爹抱,爹爹抱……”
龍兒打了兄弟一拳,道:“你倒逍遙,讓我一個人累死。”
西西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兩個兒子已長成,平陽也要十五歲了,不禁感慨萬千。
十歲的承熙指著一邊站著的小姑娘,問道:“這是誰?我怎么沒見過她?”
很快,眾人的注意力從初見的喜悅中轉到了一邊。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不是平陽帶回來的,而是靖兒偷偷娶的妻!
可憐他的小妻子秀兒,本在漢江打魚,過著簡單快樂的生活,被靖兒哄到長安來見舅姑。進了未央宮,才意識到自己嫁了皇子,有些不知所措。
西西看著嬌憨羞怯的兒媳婦,又嘆又憐,罵了靖兒一頓,便著手操辦二人的婚事。
秀兒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西西憐愛不已,接下來的時間幾乎全關注到了靖兒夫妻二人身上。靖兒活了十七年來,上有太子長兄,下有得寵幼妹,自來覺得父母的疼愛少了些,這一次終于把全家人的目光拱月般地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平陽這一年多的時間,跟著陳婉學習打理酒樓,不再是以前家里只知享受父母寵愛的嬌嬌女,看西西繁忙,便幫著母親做事。
西西有意教她,便放手讓平陽去做。于是,靖兒的婚事由母親和妹妹操持,很快就舉行了。
黑夫把甘泉宮賜給靖兒夫妻二人。婚禮當日,西西不想孕中的秀兒受累,便在宮中舉行典禮,而賀客則統一安排在未央前殿。
因是第一個皇子成婚,長安城的權貴們紛紛到賀。
韓瑜與靖兒交好,早早地去了未央宮。韓信在家盤旋了半日,最終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在宴席將開時,來到了前殿。
平陽忙著代母親應付各位貴婦。蕭夫人帶著女兒蕭三娘也來了。
蕭三娘看到平陽,聽母親說是公主殿下,心里一驚,細細思量過后,想想當日酒樓上,平陽去后,韓信的反常,明白了韓信為何有三年之期。當下心里又怨又氣,卻發作不得。
平陽把貴婦們送出宮。回來時,想想自己的將來,郁郁無法排遣,便沿著湖邊漫步。
一輪斜月升空,湖面上水波磷磷,似有無數珠玉在跳動。
平陽立了許久,覺得身上冷了,慢慢回轉,卻發現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
見平陽轉身,那個身影踉蹌著離去。
第二日,淮陰侯韓信辭去太尉一職,請求駐守九原。
黑夫盯著奏折默了半晌,最終嘆口氣,批了同意。同時,封韓信為定國公,爵位可襲三代。
韓瑜留在長安繼續讀書,并沒隨父親赴九原。
韓信也不坐車,騎著陪他數年的老馬,帶著兩個隨從,孤身赴任。
秋末的天氣,北風烈烈,韓信想起自己戎馬一生,軍功卓絕,滅項王,平匈奴,位極人臣,雖然有些遺憾,但皇帝并沒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便知足了。更何況,雖沒有緣與心愛的人相聚首,但得到她年少時的愛,已是上天對他最大的眷顧。
走到渭河邊,侍從牽馬去飲水,忽然一騎飛來,一個身影撲入懷中。
平陽一身男兒打扮,因奔馳太快,一雙眼睛還閃著亮晶晶的光芒:“帶我走!”
韓信忽然覺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他還是一個無名的小卒,卻自認胸中有一番溝壑,不愿意屈作小兵,只求尋得明主大展手腳。旁邊的人取笑他,他不屑與那些人為伍,也不想辯駁,便孤絕地按著自己的想法走。直到遇到賞識他的帝后。如今,也許同樣有人取笑他,他委曲求全過,但見到平陽,卻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內心。他有能力也有信心,讓心愛的人一直過公主的生活。
***
西西看到平陽留下的信,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
黑夫暴跳如雷,在屋子里踱來踱去:“好個韓信,當初定親,什么三年之期,現在又主動請辭,以退為進。他是早算計好的!如果他好好呆在長安,寶兒豈能跑掉?都怪我,都怪我……”
龍兒端杯熱茶遞給父親:“爹,你先消消氣……”
靖兒低眉道:“要我說,妹妹嫁給姨父也沒什么不好。妹妹那脾氣,同齡的男子誰受的了?姨父除了老點兒,別的倒是難得。只是,阿瑜那兒不好說,他還以為妹妹去侯府那么勤是找他呢。”
靖兒還未說完,黑夫一只杯子擲過去:“滾!”
西西站起來,拉過靖兒:“秀兒還懷著孕,你也要做父親了,別只顧著玩兒,多陪陪她。快回去吧。”
靖兒看了傷心欲絕的父親一眼,最終走開了。
西西從最初的震驚中慢慢平復下來,勸丈夫道:“自從三年前寶兒從九原回來,我們一直從明中或暗中勸服她,后來又去了江夏快兩年,依舊是一樣的心思。罷了,如果想讓她盡快回到我們身邊,就同意吧。不然,她呆在九原,何時是個頭呢?”
帝王的淚水從未輕易流過,卻為了這個女兒止不住地流了滿面。他抱住西西,痛聲道:“我的寶貝,我養了這么多年的寶兒,卻讓韓信個匹夫奪去了!他……他當年……我不計較,卻一把年紀把我的寶兒偷走了……”
西西也傷心不已。等平陽三十歲的時候,韓信都六十歲了……實在不般配。
夫妻二人正在相抱傷心,徽柔“噔噔噔”地跑了進來:“爹,娘,不哭,要乖哦……”
黑夫抱起幼女,心里平靜下來,親了徽柔一口:“還好有我的乖柔兒……”
龍兒在外間聽到父母平靜下來,進來道:“爹,娘,其實二弟說得也對。除卻定國公的年齡,天下的女子哪一個不愿意嫁呢?妹妹眼光自來又高,平常的男子哪能看得上?事已至此,還是備嫁為上。萬一……萬一……”龍兒看了看父親的臉色,最終沒敢說下去,萬一妹妹大著肚子回來,到時只怕惹得天下嘲笑了。
才進來的熙兒聽說姐姐要嫁人,且嫁給韓信,想了想不解道:“姐姐要是嫁給姨父,我們以后見了姨父該怎么叫啊?還有瑜表兄,他比姐姐還大,難道還要叫姐姐繼母嗎?要是那樣,是不是要叫我小舅舅……”
黑夫剛歇下去的火又騰地竄了上來,抓過小兒子,不顧熙兒的哀嚎,噼里啪啦捶了一頓。
兩日后,一封秘信送到九原,平陽坐著馬車和韓信一起回了長安。
皇子的婚事剛了,大漢第一公主的婚事就上了日程。
這次,長安城的人民更是熱情。二皇子娶了一個打漁女,婚事是在宮中辦的,等閑的人可看不到。而公主嫁給定國公,車馬卻要在長安街上行過。
婚禮那日,長安十里長街,滿滿是歡呼的人群。有想看車里公主儀容的,有贊嘆公主嫁妝的,還有人見到馬上的韓信,覺得定國公威儀莊嚴,大概只有他才配得上大漢最嬌貴的公主。
太子送嫁,更是引起了長安女子們的傾城出動。
據說,這日,最高興的是定國公,最傷心的是皇帝,最氣忿的卻是博陽侯魏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