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柔花就開始打扮兒子和狐貍。
鐵心源自是不必說,一身代表文人的天青色小袍子穿上之后,再用一個銀環把頭發豎起來,一個唇紅齒白,眼神流轉不休的聰慧少年讀書郎就活生生的出現在王柔花的面前。
看得王柔花心肝都發顫,抱著兒子狠狠地親了兩口之后,才去照顧狐貍。
狐貍不喜歡洗澡,從小到大它就沒喜歡過洗澡,但是這一次被王柔花按進溫熱的木盆子里,也不知道往水里放了多少的香粉,狐貍趴在水里被刺鼻的香味熏得不斷打噴嚏,樣子可憐。
刷子刷在要害處一定很要命,狐貍的慘叫聲皇城墻上的侍衛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不過,他們已經習慣了,每隔三五天狐貍就會這樣慘叫一回,只是這一回的叫聲格外的大而已。
當狐貍被王柔花用毯子揉搓了好一陣子之后才松手,狐貍搖搖晃晃的來回在地上走,渾身香氣襲人,尤其是在抖了全身的毛發之后,就蓬松的像是一只肥熊。
脖子上的壽山石吊墜,被王柔花擦拭的油光锃亮,如同玉石一般的閃耀著柔潤的光澤。
把兒子和狐貍推出里間,他自己躲進屋子里開始梳妝打扮。
站在城墻上對著初升的太陽打著噴嚏的侍衛見到鐵心源的模樣之后還有功夫伸出大拇指。
不知道消息是怎么傳的,不大功夫垛堞上就爬滿了滿是珠翠的小腦袋,一個個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瞅著鐵心源,根本就不信這個渾身貴氣的少年郎就是平日里騙自己好東西的鐵心源。
鐵心源學著先生的模樣,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兩步,然后看著皇城上的那群小姑娘拱手道:“啊,諸位小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喂,騙子,你收拾打扮了準備去騙誰?”一個大眼睛的小宮女笑嘻嘻的問道。
“啊哈,原來是賊偷啊,怎么,今日沒有去偷果子?哦,對了,我家的果子已經被你們偷完了。”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些果子是我們用藤球換的。”
“這可是你們說的喲,不許反悔!”
鐵心源說著話就從屋子里拖出來一筐子藤球,得意的拿起一個藤球大笑道:“七巧齋的藤球,一個要賣六百文錢的,把這一筐子藤球賣掉,夠我吃十年梨子的,還是最好的香梨!”
一個小宮女的差役錢一月不過五百文,但是她們因為住在宮里,對外面的事情一點都不了解,還以為藤球這東西并不值錢,現在忽然發現自己虧大了,齊齊的指著鐵心源叫罵,要他把藤球還回來。
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跟誰學來的狐媚術,眨巴著大眼睛含淚欲滴的咬著牙看鐵心源大笑。
鐵心源自然是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顯擺的把藤球在地上踢來踢去的沒有一點要還的意思。
正得意的鐵心源忽然覺得耳朵一緊,原來是母親出來了,那群小宮女立刻就向王柔花哭訴鐵心源是如何騙她們的。
王柔花滿臉都是笑意,抓起一個藤球就丟上了皇城墻,惹得那些小宮女歡聲雷動。
丟了幾個藤球感覺胳膊發酸的王柔花就命令鐵心源必須把這些藤球一個個的都丟上城墻。
于是,苦著臉的鐵心源只好遵從母命,把藤球一個個的丟上去,這讓他心痛如刀割。
大眼睛的小姑娘從身上解下一個七竅玲瓏熏香球,把手帕系在上面丟了下來。
手帕在空中張開,如同降落傘一般晃晃悠悠的落了下來。
鐵心源撿起熏香球,有些弄不明白,這東西是紫金制成的,比那些藤球貴重的太多了。
王柔花一把奪過熏香球,然后把人家的手帕小心的用長長的竹竿挑著給送了上去,不知為何,還重重的在鐵心源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街道上有人大聲的呼喊鐵心源的名字,王柔花笑著向城頭的那些小宮女施禮之后,就拖著鐵心源和狐貍匆匆的出了門,包好的馬車已經來了。
銅子赤著腳坐在門墩上,眼瞅著鐵心源從家里出來,想要說話,卻看見王柔花也跟著出來了,就重新把嘴閉上。
鐵心源瞅了一眼銅子小腿上的於痕,就知道這家伙今天又挨打了,還是他老子的打。
銅板這幾年因為在和王柔花比拼家業,賺錢賺的已經忘掉所有的事情了,銅板娘子身懷六甲還在印坊里干活,結果,生生的小產了,就這,銅板也只讓自己老婆在家休息了十天,十天之后又開始瘋狂的干活了。
人不是騾馬,即便是騾馬也是需要休息的,長年累月的操勞徹底損壞了銅板娘子的健康,結果在年頭的時候,銅板娘子就離開了人世。
自此,銅板的脾氣就變得越發的暴躁了,可能是鐵家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的緣故,他不但自己沒日沒夜的干活,同時也逼著銅子和他一起操勞,稍有不對,就換來一頓臭揍。
當銅板看到穿著如同貴婦一般的王柔花,徹底的崩潰了,不說別的,光是王柔花頭上的那一對珠翠,把他家的所有家底都算上,都沒有可能買回來。
紅了眼睛的銅板正好看見坐在門墩上的銅子,怒氣頓時就出來了,拎起一根胳膊粗的棒子,沖出院子就沒頭沒臉的向銅子敲打下來。
“銅板大哥,你這是做什么!”
王柔花一聲怒喝,鐵心源從沒見過母親還有這樣威風凜凜的一面。趁著銅板發愣的時候,把銅子護在身后指著銅板罵道:“你要干什么?你要生生的打死他不成?”
銅板鐵青著臉道:“這是我的家事,用不著你一個人婦人家插手。我是他老子,打死他都是該的。”
銅子也不知道發了什么瘋,從王柔花的身后沖出來往銅板的面前一蹲大吼道:“姨姨不用管,你讓他打,你讓他打,我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每天惦記著源哥兒給我的那點好吃食,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
娘死了,我還沒有足月的妹子也沒了,整天光知道賺錢,賺到的錢卻不許我們用一分文,全都用罐子裝著藏起來了。
我們干著牛馬活,吃著牲口飯,活著也沒有意思了,今天你干脆把我打死,我去找我娘,到了娘那,我就用不著每天五更起,三更眠了,你打啊,你快點打死我啊!”
銅板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額頭的青筋暴起老高,跳起來一腳踹在銅子的肩頭怒吼道:“你給老子滾!”
銅子反倒不生氣了,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瞅瞅他爹道:“這是你說的。”
然后拍拍身上的土,赤著腳就朝街尾走去了。
眼睛都要凸出來的銅板嘴唇哆嗦兩下,重重的在胸口擂了兩下,轉身進了家,咣當一聲就關上了大門。
王柔花僵在當場,嘴唇哆嗦著扶著馬車的車廂慢慢地回氣。
銅板父子的反目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今天帶著兒子和狐貍就是要去王家為自己母子討還一個公道的,她已經估計到了大鬧王家之后會是一個什么局面了,估計到了最后,自己和王家的最后一點情分也會煙消云散了。
她不在乎自己和兒子兩人還和王家有什么關系,當年她一個人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不回去了。
嫁給疼她,愛她的鐵阿七之后,她就一心想做一個合格的農婦,當大小姐的時候,自己連燭火都怕,嫁給鐵阿七之后,她已經敢幫著丈夫鉗著燒紅的鐵塊,看著魁偉的丈夫一錘錘的將堅硬的鐵塊砸的如同面條般柔軟,哪怕火星四濺也毫不退縮。
鐵匠房里面別的都是硬的,唯有丈夫看自己的眼神是軟的,有這些,就夠了……
回過神來的王柔花發現兒子就站在自己身邊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
“我們要是執意不搬家,不歇業,她們拿咱們母子沒有什么辦法吧?”王柔花小聲的不確定的問兒子。
鐵心源笑道:“如果母親愿意,咱們可以讓她們搬家,就是不知道母親對那么大一塊地有沒有興趣了。”
王柔花噗嗤笑了一聲道:“盡說傻話,娘可沒有那么多的銀子去把那么大的一塊地買下來。”
鐵心源張開嘴露出自己白森森的牙齒笑道:“娘,這個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王柔花打趣道:“那你就試試,如果能用五百貫錢買下來,娘就在那片地上養豬!”
鐵心源大笑道:“娘,高見!”
被銅板父子一鬧,王柔花剛剛鼓起來的勇氣轉瞬間就消散了,和自己的父母親族完全鬧僵,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剛才銅板如果打死了兒子,不過是杖三十,流放五百里,如果是銅子把銅板打死了,那么銅子就徹底的沒了活路,按照大宋律,子殺父無論是否有意無意,都是遇赦不赦的倫常大罪……
“你和銅子是好友,不如你去找找銅子,勸他回來,銅板雖然為人刻薄一些,吝嗇一些,畢竟是他的父親,其實最累最苦的活都是銅板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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