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達生想明白這一點,再看唐白時,就帶著幾分憐憫和恐懼。
這是死前託孤,可見唐子文的確是必死之人了。
思及此,他對唐白愈發避之不及,卻也心疼銀子:“你外祖父剛過世,家裡花銷大,實在缺錢。這樣吧,舅舅借你一千兩,好吧。”
“就要兩千兩。”唐白既然已經在李氏面前露出本性,也不畏懼讓許達生看出她“強借”銀子的決心:“少一毛,我就不走。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毀屍滅跡……”
醜話一旦說出口,唐白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我瞧了,舅媽頭上戴的,手腕上的,叮叮噹噹,怎麼也值個三五百兩,讓她當了給我先。”
“孽障!”許達生見她對長輩絲毫的尊重都沒有,氣得將書房的硯臺使勁兒一砸,胸口快速起伏:“你爹孃就教養出你這麼個東西?”
“大舅!”唐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恨恨喊許達生一聲:“你罵我,隨便,怎麼罵都行。說我爹孃,不行!”
許達生被她的憤怒嚇了一跳,意識到現在妹妹妹夫陰陽相隔,這麼說的確不合適,但是身爲長輩,又下不來臺,只得吶吶道:“是你無禮在先!”
唐白重新坐下來,不說廢話,將借據往桌上一拍:“大舅,實不相瞞。我爹那邊,您是知道的,沒什麼親戚。祖父祖母叔叔伯伯,我是打小就沒見過。如今能仰仗的,只有您和二舅。舅媽給我出主意,讓我去找二舅。可是二舅太窮。”
許達生見她不復剛纔的強硬,聲淚俱下,也覺得這個外甥女如今的確很難。心裡卻不甘心,兩千兩銀子?他還不如去死!
唐白見他皺著眉頭在思考,暗暗等他下決心。
許久,許達生叫來許江,問賬面上還有多少銀子?許江算了一下,答曰一千七百多兩。
“行了,阿白。”許達生不想作糾纏,唐家如今人命關天,再算計也算計不來人命。更何況,唐白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甚至要老死在許家的模樣,著實讓他害怕。
他愛錢,也會算賬。
“你都拿走吧,我給你兌成銀票。”許達生無力的揮揮手:“借據你也拿走,我不要。就當我爲我妹妹,略盡一點綿薄之力。”
唐白達成目的,也不作糾纏,爽快回去收拾東西。
阿竹見她回來,忙迎上來,指著兩個包袱:“小姐,成了嗎?”
“嗯。”唐白無力的點頭。她不想鬧成這樣。
只是舅舅舅媽比她想象的要心腸硬許多,光扮可憐哭窮不行,只能軟硬兼施,恩威並用。
“我說舅老爺何必呢,早把銀子拿出來,大家都省心。”阿竹是個寬厚的人:“老爺夫人只有舅家。我若是舅老爺,自然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他們的良心被狗吃了!”
阿竹對許達生和李氏的行爲也極爲鄙視。
“好了。阿竹。”唐白很累,坐下來拿了紙筆,重新認認真真寫了一張一千七百兩的借據:“在我這裡,凡事,別人幫我是情分,不幫,是本分。只是日後就當陌生人來往便罷。只是如今我走投無路,不得不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從前我最恨別人勉強我,如今卻也這麼做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希望日後再不要有這樣的行徑。”
許江站在門外,聽見唐白說的這話,一時感觸莫名。
阿竹發現他,叫他進來,收了他手上的銀票,唐白將字據交給他:“勞煩轉告給我舅舅,這銀子,只要我唐白不死,定會想方設法還他!”
說著拉著阿竹的手出門,昂首挺胸往許家大門口去。
李氏收了消息,早就安排妥當,她笑意盈盈的過來:“阿白,我找來找去,翻遍了整個院子,只有這兩個忠厚老實又可靠……你若是覺得不妥,城門不遠處,有家鏢局……”
“多謝舅媽。”唐白上了馬車,阿竹也一同坐進去。李氏很驚訝,她見唐白訛了許家那麼多銀子,這才起了心,只找了幾個護院。反正唐白有銀子傍身,要是覺得不安全,自己花錢再像來時一樣,請兩個鏢師得了。
只不過,她覺得以唐白的性子,見護送的人這麼少,定然會不忿的與她爭論,她連辯詞都想好了,誰知道唐白居然毫無異議。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讓李氏心裡跟堵了一口痰似的難受。
“老江,你此去一路上好生照應表小姐,出了事我唯你是問!”許達生一面叮囑,一面向周圍經過的熟悉的人解釋“哎,我外甥女,揚州唐家。知道吧。我們只能出銀子出力,竭盡全力,誰叫我沒有官職在身呢……”
左右的人都稱讚他:“果真仗義”“好舅舅啊,唐家有你做姻親,真是福氣”“哎,許老先生屍骨未寒,達生你深明大義……”
許達生突然覺得,銀子花的還算值。既送走了瘟神,又贏得了名譽。
他樂滋滋的,正要再叮囑唐白兩句,發覺唐白居然沒跟他告別,馬車已經遠去。
許達生狠狠一跺腳,悻悻然衝馬車嘀咕一句:“沒良心的東西,這脾性到底像誰呀?妹夫迂腐正直,妹妹怯弱知禮,都不像他二人。”
李氏走過來勸慰丈夫:“許是像她祖母。你沒聽過唐老夫人是個厲害的人?守寡時據說妹夫才二歲,一個人拉扯大,直到他金榜題名得了官職纔去世,嘖嘖,真正是一個精明能幹……”
“她怎麼是精明能幹?”許達生說的是唐白:“她這叫陰險狡詐,連親舅舅的銀子都騙!”
許達生說起來生氣,卻還是矛盾的爲她擔憂:“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到達。”
“沒事的。”李氏有些惆悵,望著遠處的夕陽,一點點橘黃色的餘韻照耀在許家大門的牌匾上,上書“詩書傳家”,她嘆口氣:“爹不在了,二弟指望不上,咱們德州許家,是真的不行嘍。”
許達生也被她感染,嘆氣道:“不知道六皇子……他還能惦記爹從前給他啓蒙,專程過來給爹上香,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記得德州許家。”
六皇子的蒞臨弔喪,是許家自許老先生故去的這段時間,最爲蓬蓽生輝的一次。
“誰知道呢。也許也就是送送爹最後一程罷了。他無兵無權的,又不受聖上喜歡,只怕有心無力。”李氏向來不在沒有指望的事情上面花心思。
馬車漸漸得變成一個點,看不見了。
經過鏢局,阿竹問:“小姐,我們真不要再請兩個鏢師?”
“不必了。”鏢師?阿竹會功夫,她也會一點,那兩個護院身強力壯,許江也會些拳腳,除了許江,沒人知道她帶了這麼多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