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古代,曾經(jīng)存在名為“動物園”、“馬戲團”的機構(gòu)。這些機構(gòu)的宣傳畫中,常常出現(xiàn)穿著人類童裝,對著鏡頭露齒微笑的猩猩或者猴子。而與此同時,也總有動物保護者發(fā)出抗議。
不同于大多數(shù)沒事找事的動物保護者,這一次他們的抗議倒不是無的放矢。鏡頭之中露齒而笑的靈長類,確實是處于巨大的恐懼之中。
在野外,這種表情一般只會出現(xiàn)在猴子對猴王宣誓忠誠的情況下。靈長類動物通過張開嘴展示閉合的牙齒,以顯示自己無害與順從。
微笑源自于靈長類們遇到比自己地位高的同類時所做出的恐懼反應(yīng)。
這一點即使是在人類身上也有體現(xiàn)。人類在遇到社會地位更高的個體時,會不自覺的“滿臉堆笑”與“陪笑”。
“笑就是這么殘忍的東西——至少有這么殘忍的一面。”米氫琳說道:“正是因為笑就是如此殘忍,所以喜劇也是如此殘忍。喜劇總會存在悲情內(nèi)核的,因為喜劇最核心的就是看人受苦,從角色的苦難,使得觀眾產(chǎn)生心理上的優(yōu)越感……”
安德瓦摸了摸下巴:“這么說來,喜歡看喜劇的人,性癖都很糟糕啊……”
說著,還悄悄抱緊了胳膊。
“不過在人類這種高等靈長類復(fù)雜的社會活動之中,笑也衍生出了完全不同的含義。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的個體,也可以通過‘笑’,來釋放一種和解的意圖,達成一種共情。”米氫琳說道:“觀眾的笑,從一方面來說,就是放棄這個心理上的優(yōu)越感,對角色表示同情——這些微妙的情緒……”
安德瓦點了點頭。
“這是一位叫做陳佩斯的戲劇表演藝術(shù)家晚期總結(jié)出來的理論,雖然關(guān)于行為學的部分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大體思路還是很有啟發(fā)性的。”
另一個男人隨手翻了翻資料:“但是就這些記錄來看,他并沒有受苦的跡象啊——你看他在奧爾格·劉手下,吃得好喝得好,還有古董玩……”
“倒霉的都是‘其他人’。”赫胥黎說道:“奧爾格做過實驗的。比如說,要求某一個實驗員用自己的薪水去和05對賭,測試05的幸運是否能夠在無意識間對別人產(chǎn)生巨大的傷害。當然,如果他真的能夠贏錢,那錢都貴那個實驗員個人所有。這也是奧爾格說好的。他甚至保證,即使發(fā)現(xiàn)這家伙用魔法作弊,也不會揪出來——只要不被05捉住就好。”
那個男人好奇:“結(jié)果呢?”
“結(jié)果,那個研究員沒錢做心理咨詢。郇山用他的遣散費,給他定了一個郇山旗下的精神病院。”
“哇……哇哦……”
“實際上,最開始的例子就夠了。”米氫琳指了指05和07的戰(zhàn)斗:“這個火系實驗體,死得就足夠滑稽了。他的‘幸運’,是可以在他沒有主觀惡意的情況下表現(xiàn)出攻擊性的。”
京都純子敲了敲桌子:“喜劇也是存在溫情的吧?比如輕喜劇什么的……”
“輕喜劇里面情景喜劇占了大多數(shù)……”米氫琳隨意翻了翻:“他的日記里就否決了自己是情景喜劇主角的可能性。”
“不不不……那是因為他搞錯了前提啊!”京都純子大聲說道:“輕喜劇不會出現(xiàn)人體實驗這種重口味情節(jié)呀!他逃出去之后才能進入‘情景’啊!說不定他到了地球上,就隨便找了個房子,和里面的男男女女談一段多角戀,再也不出來了呢?然后‘實驗體’這種苦逼設(shè)定,就直接變成了黑歷史的一部分,成為一種笑料——也說不定啊!”
“哪怕是情景喜劇也是存在危險的。漢語影視作品里,早期有一部很經(jīng)典的,叫《武林外傳》。雖然是情景喜劇,但是鏡頭沒有收錄的地方,死人也是一堆一堆的。”
米氫琳說著,卻看見周圍其他人盯著自己的臉,情不自禁的鼓掌起來。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身后:“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不,我們只是感嘆,你居然連這種老劇集都能挖出來補了……而且還能看懂。”安德瓦一臉感動:“看來稷下學宮真的很閑啊!我也好想跳槽啊!”
“這個不是重點吧!”米氫琳懵了。她敲了敲桌子:“這個實驗體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幸運殺人’的特點了。他如果有相關(guān)想法的話,也確實可以讓周圍的人陷入窘迫的境地之中,成為作者筆下的笑料……”
京都純子捏了捏鼻梁:“你們兩個……真的不是商量好的嗎?你們從一開始就在說服我,這個實驗體05的魔法,會讓我們的世界,變成一個……笑話?”
“沒有。”赫胥黎與米氫琳異口同聲的否認了。米氫琳說道:“我只是確實看到了這個實驗體的危險性。”
京都純子聳了聳肩:“所以?頭犬你想讓我們干什么?事先聲明,我最多幫你提交一下剛才的說法。哲人議會的決議不是我能夠扭轉(zhuǎn)的。”
“我以個人的身份去。”赫胥黎說道:“我攢了幾年的年假。有三個多月。這么長的時間,應(yīng)該足夠我捕捉05了。”
“所以,你需要我們跟過去?”京都純子臉都皺了:“我哪來三個月假期啊……”
安德瓦熊一樣的身軀連連后退:“不,不行。我戰(zhàn)斗技能評級才一級的。”
“幫我‘開一局’。”赫胥黎說道:“安德瓦是向大師的學徒,有足夠的權(quán)限,也知道天命之路的使用方法,純子是社會系大師,米氫琳的涌現(xiàn)系也不錯,她還是個寫手,能夠設(shè)計‘模組’的劇情——你們五個,差不多就能湊出‘開一局’的最低條件了。”
“開一局”,自然就是“開一局游戲”的意思。只不過,這可不是外面法師玩的那種、單純?yōu)樘烀贰肮┠А钡挠螒颍蔷邆鋫€特定對象加持天命之路的魔法儀式。
人的特定行為,就是“儀式”。
安德瓦一臉為難:“老弟,你這讓我不好做啊……你這不是相當于挖理想國的墻角、撬理想國的核彈……”
“天命之路本來就有民用部分,他最多就是在核電站偷電……”已經(jīng)打算幫忙的京都純子右手扶額,左手隨意揮了揮:“作為幻想兵團的經(jīng)營者、向大師的助手,你本來就有一定的自由分配額度吧?”
“但這不是正式行動,什么玩意都投個骰子是不可能的,達不到你們平時出任務(wù)的出力。”安德瓦一副親兄弟明算賬的架勢。
“OK的!”赫胥黎點了點頭:“只要天命之路可以將我?guī)У侥莻€實驗體身邊,我就有把握!”
另一個男人搖了搖頭:“我看懸。按照描述,那個實驗體在大氣層之內(nèi)簡直就是個半神……”
“他的流體控制絕對不會被當剛體處理,所以不管是‘控制’還是‘傷害’都差了一籌。只要做針對性的準備……”
“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安德瓦抽出一張以魔法語言填寫的表格:“流程你都懂吧?體檢表拿來,車卡車卡。”
所謂“車卡”,就是TRPG中“建立一張人物卡”的意思。在傳統(tǒng)的游戲之中,這個過程通常就是用骰子決定一些“屬性值”,然后根據(jù)規(guī)則書,將這些屬性值填入對應(yīng)的區(qū)域。再經(jīng)過一套公式之后,這些原始的“屬性點”將構(gòu)成一個“角色”能力的方方面面。
只不過,天命之路有些不同。它是要加持在活人身上,因此,屬性值是看體檢報告來的。
赫胥黎取出一支鋼筆,蘸上魔法墨水就要書寫。但是,米氫琳卻拉住了他的手:“等一等。”
“嗯?怎么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最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那么實驗體05就是一個可以無視邏輯,只遵守一個莫名其妙的‘劇情’的無敵角色。”米氫琳很認真的問道:“你有思考過怎么戰(zhàn)斗嗎?”
“他的戰(zhàn)斗力不算難對付,僅限‘流體’的流體控制存在巨大的破綻。至于‘運氣’,將他當做是同樣被機械幸運應(yīng)用鎖死天命之路的敵人就好。”赫胥黎說道:“只要有天命之路,就有希望。”
“天命之路優(yōu)先度低于費爾巴哈機械概率,而實驗體的主角屬性比它更高。”
“那就當成我沒有天命之路加護,而他有——這種情況,總不會有問題了吧?”
米氫琳搖了搖頭:“太天真了。如果他真的成為了可以無視邏輯的生物,那么你不管怎么做,都只會是劇情的一部分。”女人取出電子閱讀器:“我看看啊……你看過那個誰約翰·斯卡爾齊的《星艦迷航-紅衫》嗎?”
安德瓦目瞪口呆:“哇,多么久遠的作品了,這個人是《星艦迷航》的早期編劇吧?”
赫胥黎皺了皺眉:“我的閱讀面沒有那么廣——講什么的?”
“某個宇宙探索星艦——別露出這種表情,那個時代的人類還是很喜歡這種探索外星的戲碼的。有這么一個星艦,叫做‘無畏號’,任務(wù)是探索宇宙未知區(qū)域。然后呢,我們的主角,一位剛被調(diào)去艦上的低級軍官發(fā)現(xiàn):(1)每一次看似尋常的外勤任務(wù),都免不了要遇到匪夷所思的危險;(2)飛船的艦長、首席科學官還有帥氣的領(lǐng)航員總能戲劇化地幸存下來;(3)但很不幸,毫無例外,至少有一名軍銜較低的船員會在任務(wù)中死去。他們意識到,自己是某部科幻劇集中的角色。于是,他們推測劇情的規(guī)律,推測劇集進廣告的時機,推測哪些船艙更容易死人——通常,這就意味著劇組有這些船艙的布景,角色戰(zhàn)斗、死亡會發(fā)生在這里。他們絞盡腦汁,想要活下來。”
赫胥黎點了點頭:“殘忍的故事……”
“還挺歡騰的。后面,他們就利用黑洞,穿越過去,抵達編劇所在的世界……”
京都純子很疑惑:“是我物理學太差嗎?黑洞有這個功能?”
盡管粒子物理已經(jīng)快廢了,但總歸是留下了一些東西的。她的常識告訴她,這有點扯淡。
“不,他們在劇情發(fā)展的‘間隙’綁架了劇集主角,然后利用‘主角不會在鏡頭外死亡’的特性,將暫時沒有進入劇情的劇集主角一起帶入黑洞——然后,物理法則屈服于主角光環(huán)了。”米氫琳聳聳肩:“而且說真的,我覺得這是這部搞笑小說里面最合理的環(huán)節(jié)了。畢竟,黑洞奇點附近,常規(guī)的物理學規(guī)律會失效,海綿寶寶和派大星在里面抓水母都是有可能的。”
安德瓦樂不可支:“真有意思。”
“只是……”赫胥黎有些疑惑:“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我還沒說完。”米氫琳站了起來:“而最后,‘這本小說的主角’發(fā)出了另一個疑惑。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也是劇情主角。因為,有好幾次死劫,自己都是因為‘運氣’而避過的。自己或許不是‘劇集主角’,但有可能是另外一個劇情的主角……”
赫胥黎揉了揉太陽穴:“唔……你的意思是,讓我成為主角?”
“成為主角——我會這樣設(shè)計劇情的。但是,這些需要你的配合。首先,你必須接近05,一次次的試探他……”
赫胥黎點了點頭:“我懂得。魔法戰(zhàn)都是這樣。”
試探出對方的魔法類型、戰(zhàn)術(shù)思路等底牌,尋找對方弱點,然后一擊必殺。
只不過這次難一點了。根據(jù)對空間站的掃描,理想國認定05至少有半徑一公里的流體操控范圍。在大氣層內(nèi),很難不被發(fā)現(xiàn)……
“但是,這一次,不要顯得太專業(yè)了。或許你可以故意做出很專業(yè)的態(tài)度,但一定要包含一些蹩腳的成分,你要消除自己的‘威脅感’……”
赫胥黎一愣:“為什……”
“這是在保你的小命。”米氫琳道:“資料實在是太少了,我也不知道對方的‘劇情’是從哪里開始的——他的故事,到底是‘逃出實驗室,最終成為人’,還是‘一個神秘角色進入某個空間,成為這里的一份子,最終定居’,又或者是‘獲得成長’。但不管哪種劇情,你有很大概率是以反派的身份登場的。你要消除自身的威脅感,才有機會找到實驗體的破綻。”
“如果出現(xiàn)了以下幾種情況……什么都不要管,趕緊逃!首先,如果你發(fā)現(xiàn),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開始不在乎這個05,只要05干掉你,就不會有人追擊他,其次,05有獲得某種生活狀態(tài)的強烈傾向,而你是達成這個愿望最后的阻礙——那什么都不要想了,趕緊跑。你就是最終BOSS。”
“啊,還有一種情況,如果你第一眼看到05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與其他人已經(jīng)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了,那么,千萬不要,千萬不要用暴力的方式打破這種情況,否則,你就是道中boss了——這比最終boss還要沒有人權(quán)。你只是提示05‘危機還沒有過去’的工具。最終boss還有洗白的機會,但是你……”
赫胥黎已經(jīng)聽傻了。但是,安德瓦卻點了點頭:“成熟的建議——話說回來,阿爾瑪,你找個女朋友吧。啊,男朋友也行……”
赫胥黎扭過頭:“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我覺得一個親密的戀人有可能讓你在最后一刻幸存下來——只要你和她還沒達到想要回來領(lǐng)證的程度……”
“呸,什么破主意?‘回老家結(jié)婚’是幾百年前流行的了?”米氫琳搖了搖頭:“個人建議,你最好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多傾訴一下自己是個孤兒,想要找到親生父母這件事……”
赫胥黎愣了:“四下無人的時候……找誰傾訴?”
“不要在意,暫且當‘作者的靈’和‘觀眾的靈’這種東西存在吧!只要你能夠讓他們意識到這一點,那你很有可能在找到父母之前一直幸存——不過千萬要注意,如果你突然找到兩具可能是你父母的骸骨,那在等親子鑒定的時候,趕緊跑!”
赫胥黎嘆息:“就沒有什么主動一點的嗎?”
“主動的,也不是沒有。比如說,你主動將畫風變成悲劇,讓他意識到自己在外面就會威脅人類,然后主動跟你回來這樣。”米氫琳搖搖頭:“這樣會卷入大量無辜者的,并且非常不穩(wěn)定。你也無法確定,自己將劇情導(dǎo)向的,到底是‘跌入谷底再反轉(zhuǎn)’的王道狗血劇情,還是‘先笑后虐’的悲喜劇。”
“總之,一定要小心,努力將自己變成一個諧星。發(fā)現(xiàn)不對,趕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