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慕彬從淮卞的各大藥和堂回到幕府時已是巳時,查遍了所有藥和堂的藥物買賣記錄,仍沒查出千山藥雪的消息。
千山藥雪是罕見的奇珍,有活膚生肌的奇效,向來是容貌得毀之人千金難求的至寶。他收購千山藥雪距大婚之期也一月有余了,依舊沒有消息,慕彬難免有些著急。他收購千山藥雪,不為別的,只為青風。
誰也不會知道,柳府滿門被滅的當晚,離非神不知鬼不覺的救出了柳莊的大公子柳青風,并藏于秦凰樓療養,這也是他甘愿與秦凰樓結盟最主要的原因。只是……
慕彬不自禁的又想起了大婚那晚見到的青風,變了……真的變了。
沉默,畏光,孤僻,仇恨。那場大火燒毀的不僅是他的容貌,連同他向來活潑開朗、玩笑不羈的性子也焚燒的盡了。曾經的名門之子朝夕之間名利盡逝,曾經的親子之歡一夜血洗竟成滿門血債!
慕彬,柳莊烈火雖滅,我內心怒焰難平!青風早已一無所有,但無他求,只愿有朝一日,得見仇子,戮其尸!拆其骨!飲其血!啖其肉!祭告柳莊百余亡魂在天之靈!
那夜的恨聲厲色清晰如昨,慕彬暗嘆一聲,一宿未眠,忽覺一陣頭痛,剛抬起手按了按,面前忽的罩來了一個巨大的黑影。慕彬抬頭一看,就見圓滾滾的安圓圓圓潤的滾過來了,不免又是一陣頭疼……
“安總管找我有事?”
安圓圓見了慕彬當即是一臉喜色,過會兒又是一臉憂色,變幻莫測,好生滑稽,“慕公子終于回來了!人家等了你一宿啊!”
幸虧我一宿未歸……慕彬又清咳了一陣,“安總管有事不妨直說。”
“是這樣的,昨日慕公子你讓人家退了宮內這批香料的訂單,可今早有宮人前來吩咐說,攝政王偶間試用過這種香料,非常滿意,特批此次購貨專訂此種香料,人家推了很久,推不掉啊!”
“什么?!”慕彬一驚,愁眉深鎖。
安圓圓見慕彬神色,不經有些忐忑,“慕公子……這事?人家是不是做錯了?”
“這事怪不得你,要不是我一次性長時間過度的焚燃這種香料,也不會這么快知道這種香料有問題。你盡早切斷這批香料的所有銷路,至于宮內的訂單,這事你不用管了,由我全權接手。還有,你盡可能幫我聯系到那批游散商隊,我要盡早和他們會面!”
“哦!好!我這就去辦!”一聽問題的嚴重,安圓圓一個緊張連“人家”都給省了,滾滾而來,又速度的滾滾而去,徒留下煙塵陣陣……
祭天大典,一旦燃了這種致幻軟骨的異香,萬一出了紕漏,后果不堪設想!慕彬顧不得其他,急急趕去書房,一開門卻見烈語和宮琪兩人早就呆在里面了。
烈語瞥了一眼慕彬,又忙活手里的賬冊去了。
“你來的正好,我想安圓圓應該把情況都和你說了吧?我查了,這批香料還未有進宮的記錄,九王能知道這種香料必是有官員孝敬,賬冊這些我懂的不多,還是你最在行,你快來具體查查近期朝內都有哪些官員購買過這種香料,我要詳細資料。沒道理這么湊巧宮內才出宮訂貨,攝政王這么快就試用了這種香料,其間必有文章。更何況還是用于祭天大典,出了岔子我可不想秦凰樓陪著你慕氏一起陪葬!還有,這香料的銷路你盡快給我斷了,通知各郡各縣禁購的指令我也幫你擬好了,你蓋上印章就行。宮內那邊你再去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酌情換種香料,把這事圓過去。保險起見,我和宮琪這幾天也會研究下這香料的成分,看能不能研制種相似的香料濫竽充數。還有,賣這種香料的商隊也不簡單,你讓安圓圓盡快聯系那些商隊,你去看看究竟。”
說了一長串,烈語把擬好的指令都攤開了,印章也準備了好了,四周偏就安靜到不行,什么動靜也沒有,連忙活制香的宮琪也一臉頭痛的望著她,使勁給自己使眼色,無語非常。
烈語皺皺眉,才待回頭看看門口的慕彬,慕彬已經走上前拿了她準備好的印章,看也沒看內容,三兩下的全都蓋完了。烈語看了眼慕彬,他比之昨晚還要倦色分明的臉上竟是難得一見的客氣,客氣到令人覺得疏遠。對于一個商人,最需要的是八面玲瓏,左右逢源,這般的疏離在慕彬身上絕對少見,烈語看的不禁都愣了愣。
見慕彬拿了指令書一聲不吭的往門外走,烈語一把把他拽住了,“你去哪?”
慕彬回身,瞥著烈語道:“還能去哪?先把這些指令加急送往各郡各縣,再把近期官員購進香料的賬冊全翻出來給你過目,再去和宮人商量下通融香料的問題,最后去會會那些游散商隊。你的吩咐我沒記錯的話,那我先走了。”
宮琪望著慕彬的背影,無比鄙視的甩了烈語一記白眼飛刀,“你當他是誰啊?”
烈語皺皺眉,“他是慕彬啊,是四方商行之主嘛。怎么?我對他說話還一定要低聲下氣了?”
宮琪面色一抽,對烈語絕望的搖了搖頭,“你沒救了!他是慕彬~他是四方商行之主~我去!他是你的相公!好歹他對你也是相敬如賓,行夫妻之禮,你拿他當下人使喚似的。昨日他可是一個人關在房里試這種見鬼的香料,真對你漠不關心,他怎么不拉著你一起做實驗啊?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他一夜未眠精神狀態不太好,你還口口聲聲秦凰樓。再說,他也是個男人,還是聰明個的男人,你用著這么指手畫腳么?把你的強勢壓壓吧!做你的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壓力大啊!”
“干嘛?說的頭頭是道很有經驗似的,你真有本事,干嘛跟在我屁股后頭躲舒望?怎么不說把你的小肚雞腸收斂下?再心胸寬大點做那個孩子的二娘去啊!”
“毒舌婦!”宮琪斥了句,扔下烈語抱著滿盒的香料樣本,自個兒眼不見為凈的搞研究去了。
宮琪一走,烈語卻是對著慕彬消失的前院兀自的出神。
.
祭天大典在即,國書已發至四海,元和之上,大周已漸有風起云涌之勢。天下大局,志高目遠的君主也莫不是蠢蠢欲動。元和大陸,國家林立,另有哈赤、烏樊等一干部族環伺,其部族之民雖有驍悍之勇,但哈赤歸附于周,烏樊歸附于楚,兩相制衡也莫能翻起大浪。只是,楚君楚喬早有天下之志,國力又屬大楚最為鼎盛,各國均是防之迫切。
只是,十年之前,楚君掃蕩諸國向來雷厲風行,吞并各國之余,難免窮兵黷武。待楚君立有十年修養之約后,如周朝各國才有的后起之機。
奈何,連這十年的太平之約,都不過出自一則國書誡令,一切仍是大楚的詭秘心機。
此則密令當為楚朝的最高機密,天下僅有三人得知。
一為楚君楚喬,二為大楚宰相秦淮之,三則是秦淮之下落不明的弟弟,秦淮澤。
大周籌備祭天之期,楚內亦是隱有風云。
鸞座之上,年莫三十五的男人正身而坐,耀黑的九五帝服、五龍朝天,倍顯威儀,舉手投足間皆是君臨天下的威儀志氣。座下卻是一禮跪敬拜的青年男子,約莫也有三十,官服四龍,戴帽九珠。此二人正是楚朝的天子楚喬與宰相秦淮之。
“大周已發有國書,下月初五便是祭天大典,我朝準備的慶賀之禮可有備全?”
“回陛下,萬事皆備。”
“那附贈的禮物呢?都□□好了吧?”
“陛下請放心,保準萬無一失。”
“做的好。”雖是贊揚之言,楚喬面上卻未見過多的嘉許之色,稍許之后反倒有些感懷之態,威嚴的聲調都有略微的放緩,“秦愛卿,淮澤應有八年未回大楚了吧?”
秦淮之聞言頭又微微低了低,聽聞“淮澤”二字之時眼底有分明的不甘,“回陛下,是有八年了。”
“淮澤常年在外與我大楚里應外合,也是辛苦他了。當年我忌他鋒芒畢露、才華斐然也是年少之舉,這么多年他為大楚做的也當是給我臺階了。等我朝在大周的計劃俱都完備之時,就把淮澤接回來吧,你們兄弟二人也好團圓。”
秦淮之抬首再拜,滿臉已然一副喜色,“謝陛下隆恩!”頓了頓,又道:“恕微臣魯莽,待淮澤回朝,陛下如何安置?”
楚喬聞言,已知秦淮之的顧慮,當即笑的不清不淡,“淮澤乃是前任撤職的宰相,當初依計潛在景麒身邊,也是公開告知了朝中官員其失蹤的假象,迎回淮澤后,他自是不便再現于人前,這宰相一職,秦愛卿大可穩坐。再者,秦愛卿的誡令之計當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大周遲早腐朽,楚可不費吹灰之力盡得一國,如此才識,朕還要靠愛卿與朕共謀天下的。”
“謝陛下抬愛……”
看不見的角落,秦淮之早是雙拳緊握。贊許之言直如剜心之痛,他低垂的眼底竟是怒焰滔天!
誡令之計!若不是靠著這誡令之計,他哪能一朝得楚喬賞識,扶搖直上!
可,為什么,這誡令之計偏偏是秦淮澤施舍給他的?!就連他引以為傲的相位都是他秦淮澤不要的!
“潛伏大周,行事兇險,陛下對我多有厚待,必會命兄長赴此遙遙險路,淮澤難以心安。觸犯圣顏一事,正好我可借此遠赴大周避其圣怒,兄長才華不輸淮澤,定能輔佐陛下共創大業。這紙奏折里是我最后為陛下獻的誡令之計,哥呈遞給陛下,你我兄弟二人里應外合,加之陛下雄才偉略,楚國霸業定指日可待!”
……
“哥,我走了,等我回來!”
……
八年前的話語如在耳側,秦淮之退出金鑾殿,俯看浩瀚宮宇,一片華朝盛世,眸中卻是厲色更濃。
他的愿望很簡單,不需要高官厚祿,不需要盡攬江山,他甚至不在乎宰相之位,不過想把他光芒畢露的弟弟踩在腳底下去,竟是如此的難么?!
楚國有他秦淮之一個就夠了,秦淮澤什么的,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