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琪終究是被楚兮白帶走了, 偌大的一個函谷關(guān),登時只留有了兩個人,一個是唐善柔, 一個是舒望, 或許, 還能算上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方文葉。
歷經(jīng)這番變故, 早知這函谷關(guān)留不得, 所有人都逃了,唐善柔看看這地獄修羅之境,偏就挪一下步子都難。哈赤絕不會炸了函谷關(guān)的城門便一了百了, 現(xiàn)下這死一般安靜的函谷關(guān),也許過不了多久, 就會遍布哈赤的鐵蹄之音, 到時, 自己留下來又有何用?不過是做那刀下亡魂罷了。
這般想著,唐善柔卻是咬著牙笑笑, 雙腳像是扎根在了這片大漠之上,一動未動。知道又怎么樣?死又怎么樣?這函谷關(guān)早就是她的家了,住了十年的地方,哪里舍得就這么走?也許當初從軍的時候爹娘勸告她的是對的,女子當持家哺幼, 女子當織錦女紅, 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兒哪里是女子的一雙肩扛的起來的?
她一個人都留不下來, 她再努力的拉扯, 都留不下那些逃兵的一片衣角。
也罷, 她既選了死,便就死他個轟轟烈烈, 總好過那些人活著也是個窩囊!
至少她唐善柔留下來,還有一腔熱血可以揮灑,阻不了那哈赤的鐵蹄,就算碾做馬下塵,也定要拉下來一人是一人!
“把耳朵捂上。”
唐善柔正想的慷慨激昂,陡然聽見這么聲吩咐,當真嚇了一跳,差點忘了,除了她,這個叫舒望的男人也沒走。
還沒反應(yīng)過來,著實不知道舒望叫她捂耳朵是干嘛,只是不自禁就照著做了,那漫天詭秘的蕭音落在耳里霎時弱了一截。
才剛把耳朵捂上,卻見那邊舒望不知從哪竟也滑出支短蕭,方才湊上唇,那綿密激亢的曲調(diào)便像足了一根根無孔不入的金針,哪怕她死死的捂著耳朵,血脈仍是不自覺的逆躥,聽上去,比起先前那詭譎的蕭音還要賦予殺傷力的多,唐善柔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這等曲調(diào),若是唐善柔稍熟識些江湖傳聞,便識得出是那流傳的禁曲千絕音,這調(diào)子由舒望吹出來,自然不可小覷。
唐善柔還在那竭盡全力對抗亂竄的真氣時,另一股蕭音卻像是在這曲調(diào)中敗下陣來,徹徹底底的銷聲匿跡。遠處那抹簫聲一停,那遍地瘋狂亂竄的白色小蟲就沒了主心骨一樣,一個個趴在血肉上一動不動,有的甚至還倒鉆回了那些蠶食的慘不忍睹的腐尸里。
唐善柔暗暗稱奇,一見舒望徑直往那片蠕蟲聚集之地而去又是驚的跳起來。
“喂!你找死啊!回來!”
舒望卻是不理唐善柔,那些白色的蠱蟲或多或少的爬到了腳裸也未見神色有大的變動,只是在那成片的腐尸之中找到了那藍衫之人,面色才稍稍柔和了些。
城門爆炸的時候,是有人正好撞在了方文葉身上,被帶著倒在地上,身上還壓著個人,這才算免去了那場爆炸的波及。真是老天不長眼吶,居然不把他炸死,害他死的干脆利落些都不行,還得在這不人不鬼的受折磨。
方文葉真想可悲的笑笑,奈何臉上牽個表情都是火辣辣的疼,看來這臉也是毀的差不多了。呵,這張臉倒可以拿去給宮琪那丫頭聊以慰藉下。
方文葉這般想著,身上壓著的重量卻是忽的一輕,才一愣,自己又被人小心的拉了起來,尤其令方文葉吃驚的是,那人居然讓自己的手臂環(huán)過他的脖子,差不多他的整個人都可以借著力走路,真是省了他不少力氣。
只是這人是瞎子么?沒看見他全身上下那么多的蠱蟲啊?
嗓子里都是先前爆炸時吸進去的濃灰,這會兒火辣辣的疼,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想掙開這人的攙扶卻又一絲力氣都用不上。真想不明白,難得他大發(fā)慈悲的死之前不想拉著這人陪葬,還偏就有心無力了,莫不是他這一輩子就只適合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啊……
許是聞得了生人的氣息,骨血里的那些沒了蕭音之后安分下來的蠱蟲又有了些微的躁動,翻開他的皮肉便往外爬。方文葉說不了話,做不了動作,只得眼睜睜看著那蠱蟲從他的皮肉里鉆出來,興奮的往這人脖頸處湊,刺溜一下便刺破了一個小口,麻利的躥了進去。
方文葉是習慣了那種刺痛和麻癢,習慣了骨血里有無數(shù)個小蟲子在爬那種令人發(fā)瘋的感覺,可是這會兒這么近的看見這場景,莫名有種當初初次被迫嘗試時的恐懼感,身子都不自禁打了個顫,可這人居然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
方文葉不由得多看了舒望兩眼。真的不得不承認,他算得上他見過最漂亮的男人,就這么陪著他死了,還真是太可惜。
真是好奇這男人救他的原因,可惜嗓子生疼的厲害,終究是作罷。
“喂,你沒事吧?”唐善柔心驚肉跳的跑過來,一見方文葉的樣子,晾是這在軍營里練就出來的膽子也愣是嚇的抽了下,咽了口唾沫才盯著舒望不確定的問道:“你過去就是為了救這人?……這人……救的活么……”
舒望看了眼方文葉,良久卻是扶著他更緊了些,“救不活也得救。”
唐善柔又瞥了眼方文葉,皺了皺眉頭,實在不敢茍同。舒望把人救了過來,卻是半句都不多說,徑自從懷里掏出枚令牌,交到唐善柔手中,便沉聲吩咐道:“你帶著這兵符連夜快馬加鞭的趕回淮卞,把它呈給百里家的大公子百里莫風,并告知莫風將軍今夜實情,請他想辦法盡快回援函谷關(guān)。”
唐善柔一見那兵符眼就瞪大了,“你居然擅自竊了將軍的兵符?這可是大罪……”
舒望看了眼唐善柔,緩緩道:“罪?我不擔這竊符之罪,那萬一函谷關(guān)失守,又叫誰來擔這亡國之罪?”
唐善柔心中凜然,這緩緩一句話,看似問的風輕云淡,聽來卻有一股厚重的家國之意,不由得心生感佩,當即對著舒望一拱手,“善柔全聽公子吩咐!只是此地離淮卞尚遠,一去一回最快估計也要三日,這函谷關(guān)只怕不久哈赤的人就要打來了,我如何走的開?”
“哈赤的人要來是必然,你一個人就算留下來又有多大作用?不過讓他們哈赤多殺我大周一子民而已。”舒望見唐善柔緊皺的眉頭,到底是柔了音色,“你趕緊走吧,這函谷關(guān)我一人留下便足夠。”
“一人留下?!”唐善柔簡直聽到了天方夜譚,看著舒望像看著個瘋子。
“我沒時間和你解釋。”
舒望當真不多說,吩咐完唐善柔話便駕著方文葉四處找來了好些木板、軸輪,拼拼湊湊的愣是搞了個湊合著用的木板車。
“這是干嘛?”唐善柔不由的好奇。
“去京都淮卞途中你隨便在哪個經(jīng)營買賣之地,問一句他們的幕后的老板是否姓慕,若是,你便把他交給他們,再讓他們給他們老板帶句話,就說秦凰樓樓主有令,速帶此人回秦凰樓找洛子韓療傷,之后自會有人接手此事,你只需提醒他們帶他回去的時候切莫觸碰到他便可。”
“這木板車就是讓我推著,免得碰到這人了?”唐善柔奇奇怪怪的看了眼舒望和方文葉,不解道:“你現(xiàn)在還不是架著這人在,沒見有什么問題啊……”
舒望也沒見什么表情,不過是催著她上路,唐善柔一想如今危急情勢也終究不好再廢話,“那舒公子一切小心,善柔先走一步。”
“恩。”
舒望小心扶了扶方文葉,正想扶他上車,方文葉卻是沒來由的死拽著他的衣服不放,一雙眼死瞪著他,看著竟是莫名的駭人。
“怎么了?”
知道方文葉傷了嗓子,舒望沒打算讓他回答的,哪知方文葉卻是張著口,非要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出聲來。
“你,姓舒?……”
“……”舒望皺皺眉,“恩。”
方文葉的眸子愈發(fā)的詭異,“那你……認識宮琪?”
舒望不知道方文葉為何突然問這個,可是他眼底的那抹憎惡居然那般的深,舒望看在眼底都不禁的微微白了臉。
舒望沒答話,方文葉卻低低笑了笑,笑聲撕裂沙啞卻肆無忌憚,“既然認識宮琪那丫頭……那你該是聽宮琪說過,我方文葉,最是涼薄小人,有仇必報嘍?”
舒望臉色更白了些。
方文葉卻像挺開心,沙啞的聲音聽上去都甚是愉悅,“我們素不相識,想救我的該是那丫頭吧?你這么積極,莫不是為了討宮琪丫頭的歡心?”方文葉笑了笑,忽的湊到舒望的耳旁,萬般親密的攬著肩,輕聲細語的道:“你該知道我自己便是太醫(yī),生死決斷,我向來看的準,我這條命還有沒有得救,我自己心里清楚。你說,反正也是一死,我何不死在你舒望手里?也好讓那丫頭更討厭你些。”
方文葉瞥了眼舒望的表情,微微瞇了瞇眼,“長這么好看,何必做這副難看的表情?”方文葉一聲嗤笑,竟是探手用食指劃了劃舒望的側(cè)臉,指尖上那只小小的蠱蟲一觸上皮膚眨眼便不見了蹤影,“舒望,怨不得我心胸狹窄,要怪便怪你自己做的太過分!我想,當初那丫頭入宮的那段日子,那丫頭若是多笑一點點,若是少哭一次,我僅僅一個旁觀人也不會對你積怨如此深!”
“舒望,不如我不走了吧?你既然要留下來,不如就讓我陪陪,也好讓我死之前,好好看看你在這哈赤的鐵蹄下,能有個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