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契丹蕭氏部族進犯炎漢。契丹那邊受了天災又長途跋涉,馬饑人困;炎漢這邊珍惜有生力量,不肯輕易折損;于是雙方都不愿鏖兵,既想要打敗對方,又不想結下深冤,便約好斗將不斗兵。結果斗了四場下來,契丹先勝三場,眼看就要拿下穆州,不料炎漢方面來了兩大猛將,硬是扳回一局。
第五場來臨之前,炎漢援軍大舉開到,漫原遍野扎下許多營寨。虛張聲勢是兵家常用之策,趙矜故意使己方一萬多正規軍、兩萬多民兵看起來有七、八萬大軍規模。
契丹方面,其實也在虛張聲勢。他們把戰斗力強的精壯士卒放在前面,其余羸弱之徒放在后面。無奈天災與跋涉實在耗竭了他們的戰斗力,許多士卒中氣不足,搖旗吶喊無力。相比之下,漢軍這邊精神得多。
看到炎漢大軍源源不絕開來,契丹方面已經深刻了解到這個國家的不可輕視。上一場對決中兩大猛將之力,使得族長蕭若瓔深為煩惱。連李寶昭都被甘巴速輕易殺敗,蕭賢思、蕭隆運這兩個本族中最強的男人竟被何磐幾錘子全打下馬,活捉過去。光是那兩個猛將,這邊無人能敵……何況漢軍又來了許多援軍,保不定里面沒有厲害人物。
怎么辦?蕭若瓔心中的打算,已經退而求其次。先前準備先拿下牧草豐盛的千里之地,好好修養人馬;來年一鼓作氣奪取這個國家,統治這里的人民,再驅使他們攻打蒙古人,奪回西遼故地,重建遼國。現在看來,能拿下穆州便已不錯,取得安身之地,與炎漢結盟,再作打算。將來或許向炎漢借兵,匡復遼國,亦是一策。總之,蒙古是死敵,炎漢無冤無仇,若不能勝之,便要和之。考慮到炎漢方面能人層出不窮,只能再打一場,己方竭盡全力求勝。
于是蕭若瓔派出比較老成知事的蕭觀音奴、蕭大悲奴二人作為使者,來見漢王,約明第五場規矩:打還是一樣的打,三戰二勝;不過,這一場要下大賭注,一舉定輸贏。炎漢輸了,讓出穆州城,向西退三百里,送給契丹一批糧草布帛,今后每年再送一些,兩邊從此相安無事;契丹輸了,則寄住在穆州以東的五百里原野上,待來日征伐蒙古,取得地盤,再加倍奉還炎漢。
趙矜接見二人,聽了條件,暗暗冷笑。五代十國時,有漢人曾向契丹借兵,爭奪中原,贏了就割大量膏腴之地給契丹,作為報答。這樣,鑄成了無窮后患。現在想來,假如蕭氏部族借了炎漢之地安身,來日打蒙古匡復故國,還肯奉還炎漢加倍之地么?至于炎漢一方如果輸了,割地賠財物,把契丹好好養著,兩邊從此可以相安無事么?真能那樣的話,北宋曾經年年送遼國“歲幣”,照理應該無事才對啊,怎么竟致積弱而任人宰割呢?
以史為鏡,趙矜心中有數了,就對二人道:“你們回復你家主子,這條件有待商榷,我不能完全答應。我的條件是這樣的:倘若你們贏了,我把穆州以東五百里原野給你們,已經足以讓你們安身。考慮到你們人馬饑困,我會送一批糧草布帛給你們。但是今后每年再送,這個休想。交易可以,白送不行。你們可以去打海都汗國,繳獲馬匹、奴隸跟我換糧食布帛。”
蕭觀音奴、蕭大悲奴對望一眼。她們都是前代族長的心腹,通曉政治。趙矜的還價,她們聽得明其中的關鍵所在。蕭觀音奴道:“那末,倘若你漢家贏了,如何?”
趙矜道:“我家贏了,則你們部族必須聽我國號令。我國有兩個空曠乏人的牧區,一個是這邊蒼州、穆州,一個是曠州、杰州,在山海之間,牧草亦頗優良。你們部族歸順我國,可以分為兩部,到這兩個牧區安居。我國給予你們自治,但你們的人民必須繳納稅賦,軍士必須服從國家調遣,就像我現在手下的自治領主們一樣。”說罷,趙矜把炎漢現行政策向二人解說一番。
二人聽了,默默無語,遂拱手向趙矜告辭,回復主人再說。
趙矜這個殺價,頗是老辣。契丹如果取勝還好——勝的永遠是大的,必然是要占好處的;但如果輸了,那就是炎漢的臣民,可以生存,但不能為所欲為。這樣的條件,契丹方面自然不樂意接受。可是他們人饑馬困的事實擺在眼前,這種情況下,想要不接受又怎么行?
歷來的漢人,老是受“寬容忍讓”、“以德報怨”的儒家學說影響,對外談判常常沒有分寸,總以為自己家大業大,讓外族一些沒什么。但是歷史事實證明,所謂容讓都是怕麻煩,茍且偷安,結果往往導致長遠的損失。不但漢人,就連漢化的帝王也一樣,就像清朝的所謂康熙大帝,一紙《尼布楚條約》導致遼闊的西伯利亞喪失,真是昏不可及。儒學創始人孔子原本主張的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就是說要以牙還牙才對,可是后世只能文不能武的大儒們硬是把孔子的原意給“發揚光大”成了反意。
趙矜可不打算再來個寬容忍讓,一方面開出還價,另一方面秣馬厲兵。若不接受,兩軍交戰,炎漢可不怕。炎漢固然不希望付出太多犧牲,但到必要時,犧牲的代價,相比無度的忍讓導致無窮后患的代價,還是小的。
蕭觀音奴、蕭大悲奴回報蕭若瓔。蕭若瓔聽了,先是眉頭一鎖,然后呵呵呵地笑起來。觀音奴、大悲奴十分驚訝。面對這樣的困局,小主人還能笑得出來……她們再想一想,不禁覺得欣慰,相視點頭。就連過世的老主人都沒有這樣的氣度,阿若大人竟然可以,不愧是全族復興的希望。
“這樣看來,那漢王是個明君。”蕭若瓔淡淡道:“不可欺也。”
“是。”觀音奴、大悲奴凝重地點頭。
蕭若瓔想定之后,指示道:“你二人為我回報,就說我答應他。唯有欲將我族分為二部之事不可。我族唯我一主,絕不許他分而治之。”
于是二人又往漢軍陣營來見趙矜,說了主人的要求。趙矜笑道:“可以。其實我不是要她分割部族,另立一主分她的權。我的意思是,你們人馬不少,而且我國兩個地區都需要充實人口,站在國家立場來考慮,當然希望你們分駐兩地。主人還是她一個主人,她可以往來兩地巡視嘛。就像我,經常跑來跑去照顧各地,哈哈……當然,她要是實在不樂意,我也不強求。”
趙矜這樣一說,好像自己已經勝利了似的。蕭觀音奴、蕭大悲奴按捺著沒有出言頂撞趙矜。她們想,小主人已有主見,戰陣上定輸贏,多說無益。當下條件完全談攏,趙矜令設宴款待二位使者。蕭觀音奴、蕭大悲奴辭謝,只略喝了一杯酒,吃些果點,即告辭而去。
雙方要作充足準備,第五場決斗延后了五日,方才進行。
這一天,旌旗如林,鼓聲動地。
漢軍大纛之下,趙矜居中,兩邊羅列著何磐、甘巴速、顏士重、戴得功、林宓、闊闊甘、鐵厄訇戈、獨隆翰、也黎花真、孛銳阿巴希、孛銳阿惕沁、孛銳阿貝格、孛銳阿吉爾、弓里敖、弓里疾……真是健將如云,殺氣騰騰!
契丹軍大旗之下,蕭若瓔居中,兩邊則是李寶昭、夏瑤質、蕭月里朵、蕭月里霖、蕭觀音奴、蕭大悲奴、陶意辛、歐述蘭……相比炎漢那邊,顯得未免寒磣了一些,兵士的陣容更加不如。沒辦法,太多人馬羸弱,不敢展示出來。不過,就這些排出來的兵將,也算是氣勢浩大,張牙舞爪!
趙矜在何磐、甘巴速二將拱衛下,顯得越發威風凜凜。蕭若瓔放眼看去,只見對面那漢王一身金裝,豪華絢麗。原來趙矜故意要顯派頭,用的都是最好的裝備。只見他怎生打扮?端的是與眾不同——
內裹金絲軟甲,外披錦線繡袍。
眉俊目朗,上束一縷金抹額;
唇潤齒白,下綴兩片玉鎖喉。
頭戴蟠龍鎏金兜,腰挎鑲星七寶劍。
手纏火浣護腕,腳踏水鏡戰靴。
方天畫戟銀光閃,王城馳騁嘯氣騰。
蕭若瓔遠遠看不真切,卻也感受到趙矜一股非凡氣勢。此戰關系重大,她明白自己非出馬不可,為免戰斗中有所不便,遂將常罩在臉上的面紗摘除。
趙矜正也放眼張望,見蕭若瓔展露面目,不由得眼睛一亮,憑著自己過人的眼力,將她仔細打量。只見這位領袖十幾萬部眾的女酋,端的令人銷魂蕩魄——
盔絡金珠,纓結銀鼠。
身材不亞男兒,只除腰身榔槺;
奇麗未遜女娘,卻多英姿颯爽。
白顏若雪,何用脂粉扮嬋娟;
長肢驕人,敢上瑤臺比神將。
戚鉞鋸冷光帶血,青獅子天馬下凡。
如果不看陣勢,光是這個阿若,卻也足以和趙矜匹敵!只見她與趙矜對視半晌,輕輕一拍馬頸,青獅子徐徐踏步向前。她來到陣前,伸出手臂,以馬鞭直指趙矜。
鞭身軟軟地垂下來,那健美的長臂執著鞭柄,指定趙矜。
這一刻,鴉雀無聲。
(待續本回下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