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得出這個結論后，莫流蘇就想方設法的跟著莫曉彤，為的就是能跟莫曉彤進死地。她也知道莫曉彤不在乎死地賦予的長生不老，而偏偏她在乎，于是她認為莫曉彤應該把這個機會給她。

她們是姐妹，莫曉彤欠他們一家的，所以莫曉彤不想要，而她想要的時候，理所應當的應該給她吧。

只是莫流蘇從來沒有懷疑，以莫曉彤的自制力，即使真的難過她也不會在別人的靈堂前喝酒，更不會那么輕易的就喝醉了，她只是想讓她知道而已。

如果莫流蘇不知道死地，她還怎么來到死地呢？

在死地的感知里她們是同一個人，怎么會一半知道一半不知道呢？

步清歡選擇了306室，就在莫曉彤隔壁，房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但還是什么聲音都沒有聽見，她應該什么話也沒說，這讓步清歡有些失望，他選擇306就是為了看能不能從隔壁聽到什么。

但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莫曉彤是那么沉不住氣的，她也走不到現在。步清歡站在窗口望著外面，天邊的云還是漂亮的玫瑰色，但是直到現在太陽也沒有升起來。

也許，太陽永遠不會升起來了。

步清歡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他瞪大眼睛盯著窗外的崇山峻嶺，忽然覺得那些山頭離自己遠了些。步清歡急忙搖搖頭，再看向窗外時驚駭就爬上臉，不是那種距離上的錯覺，那些山頭是真的離他遠了好多。

對面山頂的老樹在剛剛他們進來之前還比較清楚，現在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綠色。

是山在動？

還是他們在動？

步清歡看著窗外，他忽然有一種直覺，他再也不可能從這里走出去了。

這么說來，會死的那個是他？

步清歡心底一顫，苦笑著拉上窗簾，剛才在藍雪霏面前裝大氣，其實他也是怕死怕得要死啊，如果可以他一點兒也不想死，可是如果他們真的無法再出去了，那他們就都要死在你這里。

如果只剩下他一個活著，到時候他們就沒有可能再做朋友了吧。這里的死亡那么恐怖，如果他沒有經歷過那種恐怖，他就會跟他們不一樣，這種不對等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隱患，而且這個隱患只會越來越嚴重，絕對不會消弭。

但是，這里真的像莫曉彤說的那樣，進來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嗎？

步清歡很懷疑這一點，真的有那么絕對的事情嗎？

莫曉彤坐在書桌上，像很就以前，母親留她在那個擁擠而空寂的書房里習字的時候，她就坐在書案上翻著從布滿灰塵的書架里的找出來的志怪小說，她對練就一手好字沒有興趣，也對現在那三個人的處境沒有絲毫興趣。

如果莫流蘇不是那么的想要代替她，如果莫流蘇沒有那么想要來死地，也許她還會看在阿瑛的面子上給莫流蘇留些退路，即使她不是阿瑛的親外孫女，可到底寵愛了好多年，她還是應該對她好點兒的。

他們究竟誰會死誰能活，這不重要，甚至連活下來的那個是不是藍雪霏和步清歡兩人之一，都不重要了，她需要一個能代替她的人，只是藍雪霏和步清歡的比莫流蘇更合適一些，但不代表莫流蘇不可以，畢竟莫流蘇曾是她的另一面，畢竟她也曾用過莫流蘇的一切。

莫曉彤望著窗外越來越模糊的遠山，不禁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那時候她跟著母親，走過了山河汪洋，也走遍了天堂地獄，最后母親說：“流蘇，你記住了，這世間沒有神，有的只是無盡的妖魔鬼怪。”

“母親，我們不就是神嗎？你看他們，都叫我是神女呢。”她盯著腳下無數跪伏朝拜的凡人，天真的回答母親的話，卻再沒有聽見母親的聲音，然后一抓頭就發現母親不在了。

母親，也走了呢。

她伸手抓向母親剛剛站著的位置，除了一掌冰涼的空氣什么也沒有。

原來，不管她們怎么做，都會被凡人拋棄。

那么，這一次，就讓她來拋棄凡人。

她依舊在山川大地上行走，聽著凡人和土地齊齊發出的哀嚎和祈求，她覺得十分舒心，也聽見他們說，神已經拋棄他們了。

每當聽見這句話她就開始笑，神拋棄了他們嗎？神才沒有，拋棄他們的只是他們自己罷了，因為他們所謂的神，就是些一被拋棄就會消失的家伙啊。

不過，親手殺死自己的信仰，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刻骨，進而刻進了靈魂，以至于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人相信神的存在。

最好不相遇，如此就可不相知，他們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吧。

莫曉彤垂下眼，她不太記得自己是怎么走過的那段時光的，反正日復一日的重復著，也沒有記住的必要，直到她因為被遺忘而越來越虛弱，最后退化成一個蹣跚行路的小女孩。

她想她就要死了吧，變成一個小女孩，所有的法術都失去了，在亂世里不死還能怎樣？可是偏偏有個人救了她，把她送進了莫家，卻陰差陽錯成了莫家二房的三女兒。

然而，即使失去了所有，天性里對死氣的敏感也讓她知道，她那個名義上的父親，被某一處比地獄更可怕的地方控制了。

不過那是在她重新長到七歲的時候，那天她逃課躲在湖畔大樹下的假山后看新奇小說，看得正起勁兒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一股死氣正在靠近，一抬頭就看見了離家數月的父親從湖畔經過。

那死氣氤氳了一路，留下灰蒙蒙的視界，她知道，莫家將不復存在了，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現在她不過也是個凡人罷了，甚至比凡人還要脆弱。

她想過怎么救莫家上下，可是她還沒有想出辦法來，她的父親就成了莫家的家主，而莫家就遷到山里去了，說是避世，可她知道，那只是引誘人進入死地的借口。

搬家的前半月，老管家帶了幾個人來，說是她院子里缺人。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句話用在死地，只需反過來說同樣成立，莫家在搬進深山里莊園的第三天就死得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不過四個人，阿瑛，小月，她的父親，以為她自己。

小月換上她的身體留在死地，阿瑛被她趕走，至于父親，出來后沒幾天就病死了。

那時候她才十五歲，還無法預見往后發生的一切，她以為結束了，卻沒想到當她長到十八歲的時候，小月的身體漸漸發生了變化，短短半年里就變成了她原來的模樣，而她失去的法術竟也在一夕之間恢復了大半。

小白說她就是個凡人，沒有任何的修行積累，竟然在一夜之間得到了那么強的法力，簡直是在逼貓自殺。

她只是笑，沒有告訴小白，她曾經被凡人稱為神，只是那些記憶遙遠得就像是在亙古之前所發生的。

其實說起來，死地也不算有錯的，中學課本里都說了，就連只有蛋白質的病毒都知道要生存，更何況死地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它也只是想要生存而已。

死地的生存就是跟地獄搶奪資源，或者說亡魂。

死地之所以比地獄可怕，是因為靈魂進了地獄，即使被判有罪，也終有贖盡罪孽脫身而出的時候，如果進了死地，那就沒有機會出去了，即使死地破滅了。

莫曉彤知道是因為死地她才會變回去，但是即使她知道死地所有的秘密，她依舊無法除掉死地，因為她無法進入死地。

“所以，我找到了阿瑛，救回了她養子的女兒，利用死而復生的人跟接近地獄的規律，誘使死地選上她，然后徹底頂替她進來。”莫曉彤低聲說起了自己的計劃，她找了二十多年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人，直到找到了阿瑛，才看到了最合適的人。

“所以，一切都是你授意的？”小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醒了，張嘴吐出一句人話，它不是沒辦法說出人話，它只是嫌麻煩，變成人的時候當然說人話，做貓的時候還是喵喵叫的好，不過這次貌似出了什么岔子，它做貓的時候也能說人話了，這讓她很不高興。

“是的。”莫曉彤點頭承認道，“我讓阿瑛在我十三歲的時候死去，我讓阿瑛在死前把碧月交給我，我讓阿瑛找人給我下藥，我也讓小月在不該遇見我而遇見我的時候，把五十年前的事情告訴我，也是我讓永文晟的眼睛看得見鬼。”

所以她才會懷疑那個莫三小姐究竟是不是莫三小姐。

小白聽她說著，沒有絲毫的不高興，它只是疑惑的抬起一只爪子壓著胡須：“為什么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做的這些我一點兒也不知道。”

莫曉彤笑了笑，提起小白的后頸皮子：“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嗎？連你用上了時光連溯都看不到我是誰。”

喵喵~

小白尷尬的叫了兩聲，它以為莫曉彤不知道的，沒想到她竟然什么都知道，簡直是要逼死貓了，它辛辛苦苦幾百年，到現在也不能完全維持人形，而她——

唉，都是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