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幾天時間內,葉沉溪就在夏家別院賞雪,喝茶,泡溫泉,讀書,真真是他自己有史以來最悠閑的一個春假。
中間時不時有些夏宇闔故交前來拜訪,能跑到峨眉山這邊兒來的都不只是純粹的商業(yè)伙伴,過錢的交情,是真正的朋友,也有夏宇闔老家過來的親戚。
過年期間想來夏家走動的人很多,也不乏一些大佬,但有些一打聽,人家都不在府南城西的別墅,跑到山里來了,自然是閉門謝客要享闔家之樂的意思,就不跑到面前惹嫌了。
中間有些人,夏宇闔會帶著女兒女婿一起見一見,都不是權貴,而是親友,也算是突出了葉沉溪的官方認定資格。
那些叔叔阿姨伯伯嬸嬸看到葉沉溪都挺意外,夏宇闔那寶貝女兒有對象了?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聞。交談間對葉沉溪也是一頓夸,一表人才,年少有成之類的,跟小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balabala……
葉沉溪坐在一旁旁聽也不怎么插話,但也挺不好意思的。
主要是這些人吧,有些真就是那種淳樸鄉(xiāng)民,雖然自己也開了些小公司小廠,但依然質樸不改,這些夸獎的話聽起來那是一個發(fā)自真心,也不是商場上那種客套奉承。
問起葉沉溪是干啥的,夏宇闔就哈哈大笑,說自己做公司呢,做游戲。
親友們說開公司有你老夏庇護著那不是如魚得水,扶搖直上。
夏宇闔說他們那玩意兒自己也不懂,幫不上忙,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
親友說高科技啊,互聯(lián)網(wǎng)啊。
夏宇闔擺手說小打小鬧,也就全國前三而已。
親友皆驚。
夏宇闔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
夏宇闔的書房是個好地方,雖然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什么東西找不到,但還真不容易找到這種窗外飄雪,室內溫暖如春,安靜閑適的一個場所,讓人心靜,看得進去書。
書架上有的書葉沉溪覺得對自己還真挺有幫助的。
像是他找到一本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Campbell)的《千面英雄》,那是個善于研究各國神話共通之處的學者,在這本書里他提出了一個“同一結構神話”,即即全世界不同文化和地區(qū)的神話故事都有類似的結構。
概括起來的話:一位英雄,從原來的平常世界,大膽踏入超自然力的神奇世界。在那里,他擁有了神話般的力量,并在決定性的戰(zhàn)役中獲勝,經(jīng)過這般神秘的冒險,英雄獲得了力量、回到原來的世界,并賜福于他的追隨者們。
這個理論可以運用在很多地方,最顯然的就是在游戲中,玩家就是這個“英雄”,玩家們喜歡好游戲,但更喜歡那種讓他們能有代入感的游戲。
葉沉溪還找到了一些心理學的著作,他看到了美國芝加哥大學心理學家米哈伊?西卡森特米哈伊(Mihalyi tmihalyi)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提出了“心流”理論,這是他致力于研究成功人巔峰體驗和高峰表現(xiàn)的研究理論結果。
對于“FLOW”這個概念,“心流”只是其中的一種翻譯,它也可以叫沉浸,沉醉,意醉神迷,沉迷其中,行云流水,意識和感受隨之流動。
也有人將其稱作“物我兩忘,心無旁騖。”
這是一種感覺和體驗,如何讓一個人在自發(fā)的情況下,對一件事情一個目標首先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然后自我推動,完全地沉浸進去,迫切地想要達成這個目標。并且在達成這個目標的過程中進入一種忘我的狀態(tài),高度興奮,達成之后自己又無比充實。
這種心理狀態(tài)在很多領域都有所體現(xiàn),比如運動員在賽場上,一步一步地超過前一名,最終在終點線前超過了所有的對手第一個撞到了重點的紅帶。
比如科學家在進行一場實驗之中,還差一個只差最后一個燈絲的材料驗證就能夠發(fā)明出經(jīng)久耐用的電燈了;比如學生在數(shù)學考試的最后一道大題還剩20分鐘的時候遇到一道得心應手的應用題;
如張無忌有渾厚的九陽神功內力根基,一天時間就把普通人需要練不知道幾百年的乾坤大挪移給練成了,那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以上的幾個例子同樣也是:
那是他們在做自己感興趣,或者擅長的事情。
如果不具備以上這兩個條件,那就不會帶來這種心流體驗,而是焦慮,煩躁,摸不著頭腦,最終放棄。
當然這種理論也廣泛地運用到了游戲之中。
簡單來說就是設計一個清晰的目標,玩家可以達成,并在挑戰(zhàn)的過程中占據(jù)了全部注意力,而且每一步都會受到明確的反饋。
葉沉溪實際上在之前的游戲設計中已經(jīng)嘗試過,就像在《神仙道》中那種層層開放的增強自己的系統(tǒng),一個一個小目標的設定,難度逐漸加深的挑戰(zhàn)。但不一樣的是那時候的他沒有這樣的理論去支撐,而是純粹出于自己對于玩家和個人的感受,通過以往自己的游戲體驗和制作經(jīng)驗,野路子地總結。
而沒有這樣正統(tǒng)的一個理論基礎,系統(tǒng)化,完善程度也有區(qū)別。
在北美的時候,和美國的一些游戲人葉沉溪也有過一些交流,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他們往往在進行一個設計的時候,都能夠找得到理論支持,然后噼里啪啦跟你說一大堆,雖然不一定實現(xiàn)出來就一定能達到當初預想的效果,但無疑這樣的流程更能提升成功的概率。
而國內的很多游戲人,他們更多的時候是通過市場上成功的項目總結經(jīng)驗,分析利弊,然后提煉優(yōu)點,并將之延續(xù)。
這個過程當然也是需要的,但它更應該處于一個輔助的地位,而不是成為驅動一個項目或者系統(tǒng)誕生的唯一原因……遺憾的是他們幾乎忽略了一個設計的初衷。
葉沉溪意識到,就像是一個游戲江湖,一個少年高手要成長為真正的泰山北斗,武林正宗,那絕不只是通過經(jīng)驗總結自我反推就能練就的,他的目標不是成為一個張無忌,而是張三豐。
要成為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游戲設計師,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這些天在夏宇闔的書房,葉沉溪翻閱了很多心理學、人類學還有設計學一系列的著作。
其中很多理論和案例都讓他心有所感,甚至一一和他過往的經(jīng)驗心得對應,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感悟。
很多東西都能運用到游戲之中。
比如看到新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斯金納的理論,在箱子里放一只鴿子,里面有一個按鈕,鴿子用喙去啄擊按鈕,箱子上方就會掉下來食物。
然后斯金納提出了操作性的條件發(fā)射理論,而引申到游戲中,葉沉溪在想如何強化刺激玩家,甚至玩家在“啄擊”這個按鈕的時候獎勵是可變的,有時候也會帶來一些驚喜,讓他們能夠對游戲更加投入。
他也看了奧地利和德國心理學家創(chuàng)建的格式塔理論,去思考如何創(chuàng)造一個真實可信的游戲世界,因為玩家對一款游戲的了解來源于所有的元素和很多細節(jié),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游戲體驗。
又比如美國心理學家約翰?斯塔希?亞當斯(John Stacey Adams)于1965年提出公平理論,如何去權衡玩家在游戲中的付出,調節(jié)他對于報酬的心理預期,然后給出令他滿意的獎勵。
這些書就這幾天的時間肯定是看不完的,反正以后也可以慢慢看,但葉沉溪粗看一番,也覺得自己收獲頗豐。
這些事他以后要完成真正宏偉巨制的基石。
這種暢游在知識的海洋里……然后看著自己經(jīng)驗值在往上漲的感覺,真舒服……
……
……
閑暇時候,葉沉溪也會陪夏青魚上山去逛逛。
撿了一天放晴,兩人帶上餃子輕裝而行。
以前他背包獨行的時候也曾來過峨眉,不過那時主要也是走官方的旅游路線,觀光車上雷洞坪,金頂然后迂回伏虎寺之類,哪里會跟夏青魚這樣走山間沒有開發(fā)過的,人跡罕至的小路。
說是荒山野嶺肯定是不可能的,主要就是沒什么游客打擾,比較安靜。
夏青魚畢竟在山上生活過了好幾年。
中間牽狗繩也不用了,就讓餃子自己撒個歡快,偶爾會碰到山上的土著小猴子,一狗一猴遙遙對峙,互不相讓。
餃子露出牙齒,低吟威懾,猴子嬉笑間完全不怵。
猴子機靈,從樹梢捏出個雪球就往餃子扔來,餃子也不傻,偏頭避過,然后對猴子吼叫示威。
可越吼,那小猴子越開心啊,就喜歡你這種看不慣我又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又喊來三兩個小伙伴,指著餃子,吱吱譏笑。
葉沉溪也莞爾:“那猴子太調皮了。”
夏青魚杏目圓睜,敢欺負餃子?從腳下卷起一團白雪也捏成雪球,抄小猴子扔去。
猴子似乎常跟人玩,對其他普通游客的準度力道了熟于胸,并不以為意。誰曾想到夏青魚這一球遠不是尋常人能相比的,無論準度力度都是上乘,小猴子掉以輕心間就“啪”地一下被砸中了。
雪球散成碎屑,從樹上飄落。
夏青魚有分寸,肯定不至于傷了它,也就是幫餃子出一口氣。
另外幾只小猴子一見來了個惹不起的硬茬,一哄而散,唯獨對著餃子挑釁的那只還有些懵逼地留在遠處,沒想到居然也有被人砸中的一天。
餃子這下可得意了,又汪汪地挑釁。
小猴子愣了一下,只見夏青魚又做出扔雪球的姿勢,雖然手中空空如也,還是被嚇了一跳,“吱吱”兩聲,大概意思是你給我等著,放學別跑之類的,然后一呲溜跳進樹叢之中消失不見。
餃子這才跑過來跟它媽撒嬌訴苦。
這只是路上的小插曲。
兩人邊聊邊走,山道上健步而行,轉過一條山坳,又繞過一片茶園,約莫中午時分,轉角處豁然開朗,一座古樸道觀立于山間。
黑瓦黑柱,四方端坐,山腰古木便遮去了半個殿頂,在云霧之中,顯得仙氣盎然。
行至殿前,沒有碰到旅人游客,香火頗有些冷清,葉沉溪抬頭一看,匾刻:“天真觀”。
“感覺進殿之前得先脫鞋的感覺呢。”葉沉溪小聲道。
“嗯?怎么?”饒是夏青魚也沒跟上這句的節(jié)奏。
“天真無鞋啊。”葉沉溪道。
“別瞎吐槽,這是我長大的地方。”夏青魚說。
原來這邊是夏青魚帶著葉沉溪過來的原因。
“我在這觀里住了三年時間,差不多算是在里面讀的初中了。”
“怎么感覺有些冷清。”
“道觀嘛,本身講究的就是清凈,這不是開發(fā)給人旅游的那種道觀,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underground不商業(yè)的。”
“你自己不也吐槽,還地下嘻哈呢。寵物能跟進去嗎?”
“自己人,沒關系的。”
忽的殿門打開,露出一個縫隙,彈出來一腦袋,是一女冠,身著寬松黑色道袍,青絲盤起插了一根道士簪,不施脂粉,也算是眉清目秀。
夏青魚展顏一笑,搖手道:“師姐!”
女子也是一愣:“小魚?”
……
……
在天真觀里,葉沉溪和夏青魚一起給她的師父一堆師姐還有師妹們問候了新年。
那些女冠并不全是從小就在這里長大的,大多都是在紅塵中有所境遇,或者心灰意冷,或者看破紅塵,最終來到了這方外之所。
要說是一個逃避的地方,其實也有點兒這樣的感覺,這并不是一個正能量很強的地方,葉沉溪覺得自己還挺能理解。有些人是需要找一個避風港的,或許在充能,也或者是療傷。
不過他們并不會很外露地表現(xiàn)出來。
也或許是師父教導有方。
師父并沒有跟葉沉溪說多少話,但他感覺得到,那是一個充滿生命經(jīng)驗和人生智慧的女性,不是那種樂樂呵呵閑話家常的長輩,但她也問起夏青魚的近況,沒怎么發(fā)表評論,讓她自己好好過日子就行。
這座道觀不靠游客們的香火維持,它有自己的茶園,其實挺大的一片,靠著這些茶也能也能保證觀里諸人的生活。
更何況還有這些女冠背后的家庭的供養(yǎng),就比如當年夏宇闔把夏青魚送到這里的時候。
夏青魚還把葉沉溪帶到了她以前居住的房間,本來是不允許男賓入內的后院。
……
不是但凡到深山老林里的道觀必有奇遇。
只是單純地,夏青魚自己想見見師父,讓葉沉溪看看自己當年生活的痕跡,也帶他散散心。
看他這幾天憋在書房里看書,怕是要走火入魔的樣子。
二月初,春假結束前,夏家三口回老家祭祖,這個葉沉溪目前就沒必要跟著過去了,專心看書,然后規(guī)劃一下項目方向,逐漸開始產(chǎn)出一些文檔。
比較麻煩的是還要考慮三文魚工作室是那邊,得用英文。
進修班的事情倒不麻煩,夏青魚聯(lián)系了一下京城影視學院,還能插得進去人,以青魚網(wǎng)絡現(xiàn)在的規(guī)模,葉沉溪的身份地位,面試什么的都可以免了,半路插進去也不是什么難題,甚至脫產(chǎn)學習也不做要求,隨時來都可以,打個招呼的事情,不行咱們贊助一下學校也OK啊。
而且基本上也和旁聽沒啥區(qū)別,也不要求結業(yè)證書的。
這個春假,就在葉沉溪的休閑和充電中慢慢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