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荒唐胡鬧的話,玄燁好生無奈,問她:“你總愛說這些沒分寸的,方才還敢擋開我的手,你就不怕有一天我真的生了氣,再也不理睬你,再也不要你?”
嵐琪眨了眨眼睛,微微撅著嘴,半晌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怕。”
玄燁深深蹙眉,嘆一聲:“難道,還該是我怕你有一天要對我不理不睬,斷了情意?”
言辭之間,皇帝以你我相稱,這是無比親昵時才會有的,嵐琪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邊,每次祖孫倆相見她幾乎都在,察言觀色十來年,玄燁在祖母面前說話,實則也有輕重之分。
平日里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他多半以“孫兒”自稱,偶爾和太皇太后說要緊的事,或是要求得祖母點頭和支持,他大多會不自覺地以“朕”相稱,顯然后者,是不同于平日,完全以帝王自居,即便在祖母面前,也不減天子氣息。
這點滴的不同,嵐琪一直默默記在心里,她不能去對太皇太后說明這里頭的區(qū)別,不論老人家自己曾經(jīng)是否有所察覺,也輪不到她來議論祖孫倆的關(guān)系。而這上頭細微的差別,嵐琪完全能用到自己與玄燁的相處中,玄燁再如何愛重于她,也不大以你我相稱,與面對祖母時不同,在她面前,玄燁自有他帝王的驕傲,也是這不經(jīng)常過與親昵的驕傲,能讓他們對眼前的一切時刻保持清醒。
自然,當玄燁以你我相稱時,嵐琪就該明白皇帝在說的話,是出自肺腑是他想要得到尋常理解的話,此刻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永和宮的德妃,只是他身邊的女人,是給予他溫暖的妻子,不過“妻子”這兩個字,只能藏在她自己心里。
“若干年,甚至很快,宮里就會有新人,現(xiàn)下皇祖母不在了,你與太后再如何親密,彼此總有幾分客氣,不能像對皇祖母那樣撒嬌?!毙顚圭鲹霊阎校瑦鄄粔蛩频妮p輕撫摸著她的胳膊,口中卻說與這一切截然相反的話,“朕該怎么面對新來的人,又該怎么面對你,往后你若受了委屈,連撒嬌訴苦的地方也沒了。”
話語里,有玄燁失去祖母的悲傷,也有帝王絕不輕易流露的對于未來的彷徨,嵐琪靜靜地聽著,伏在他的胸膛前,好半天才突然說:“皇上是怕自己,將來會像喜歡臣妾一樣,去喜歡另一個女人?就好像……”
好像之后的話,嵐琪沒說,玄燁也沒問,她想到的,是當年雨幕中無法從喪妻之痛里自拔的深情男子,可她不能說出口,她不能以區(qū)區(qū)一個妃子的身份,去比擬尊貴的元皇后。而他心里何嘗不明白嵐琪要說什么,對于他這一生的情感,哪里能有第二個人,比自己更清楚。
“你又要如何自處?”玄燁問,方才的*旖旎不在,更不見嬉鬧玩笑的不正經(jīng),兩人靜靜地說著很嚴肅的事,正說著他們將來幾十年的一輩子。
“臣妾總要吃醋的,臣妾心里容不下任何女人。”聽著玄燁的心跳聲,嵐琪慢悠悠說出口,“您放心,不論將來有什么新人,不論后宮又有什么新氣象,臣妾不會做出任何讓您難堪的事,可不論臣妾是大度寬容還是冷漠清高,請您都別誤會烏雅嵐琪對此不在乎,不敢問別人如何,至少我這一輩子都容不下別的女人,還請皇上體諒?!?
玄燁的語調(diào)那般無奈,可字字句句里透著對懷里人的寵愛,“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哄著朕?”
嵐琪坐起來,仰望他的雙眼,不服氣地說:“哄著您的女人何其多,哄著您的大臣何其多,皇上還稀罕臣妾一句虛情假意的哄人的話?”
話音落,玄燁翻身就把她放在了床上,熱乎乎的氣息壓下來,她不禁一哆嗦,今晚怎還能再來一回?可倔強地沒閉上眼睛也不別過臉,直直地看著眼前的人,玄燁笑出聲,輕悠悠地說:“你又贏了是不是,你就仗著我離不開你?!?
榻上的人勾唇挑釁:“那皇上明晚,去不去翊坤宮?”
話音落,旋即是炙熱的吻糾纏上來,嵐琪為自己說出的話得到了“懲罰”,她幾乎透不過氣,但很快就陷下去,都在最好的年華,近半年的清心寡欲,身體可要坦率得多,她一點也不想拒絕一點也不想逃脫,即便覺得之前那些事玄燁故意欺負她的,可她也心甘情愿被欺負。
在最美好的年華,為何不恣意瀟灑?
翌日清晨,屋子里碩大的冰塊都化成了水,夏日天亮得早,皇帝上朝的功夫已經(jīng)是明晃晃的的太陽炙烤,嵐琪比玄燁醒得早,收拾好自己,正好叫皇帝起身,細心為他收拾穿戴一切,突然聽玄燁說:“朕今天有件事要宣布,昨晚定下的?!?
嵐琪不解,抿著唇不動聲色,說實在的,只記得昨晚翻云覆雨的溫存,正經(jīng)說什么話,她腦中一片空白。
但皇帝卻說:“大概,你要不高興?!?
嵐琪更加不解,青天白日了,再不能像夜里閨閣中那般沒有分寸地說話,謹慎地應著:“皇上且說?!?
玄燁一笑,面上帝王之氣雖盛,可似乎掩不住幾分不大情愿,慢聲道:“朕今天,會讓明珠官復原職?!?
嵐琪怔怔地望著他,那一刻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嵐琪彼時不知道事后也想不起來,只是玄燁的話讓她無端端感受到幾分帝王的悲傷。
“朕暫時不會給他實權(quán),不會再輕易讓他染手天下大事,但不知哪天就又會重新啟用,這個不知哪天,就是對某些人的震懾威脅,朕找不出更好的一方勢力來與他們相抗衡。”
玄燁直到離開,也沒說明“他們”是誰,可嵐琪覺得那會兒不論誰聽見,都會明白,他們是太子,還有他的叔姥爺,索額圖。
可是在皇帝面前,嵐琪只是說臣妾知道了,這是朝政,玄燁告訴她,是為了胤祚的死給她一個不算交代的交代,玄燁不對她講,也是應當應分。眼下她還沒對任何人流露出自己對于朝政的關(guān)注和敏感,章答應那一回也算不上,嵐琪甚至覺得,她可能會將這份心思,私藏一輩子。
果然如皇帝早晨說的那樣,這天前頭朝會還沒散,納蘭明珠官復原職的消息就在后宮流傳。
長春宮里,燕竹喜滋滋地給惠妃磕頭道喜,惠妃盤膝坐在明窗下,手里輕輕搖著一把繡著吉祥如意四個大字的絲絹團扇,她在宮里二十幾年,起起落落還有什么沒經(jīng)歷過,所有人都樂呵呵地覺得長春宮的陰霾過去了,可她卻對年初得意忘形結(jié)果摔得慘重的事心有余悸。
“你們不要輕狂,眼下不過是恢復了品級,且要觀望觀望。”惠妃輕輕一嘆,告誡燕竹,“你我都是身在宮里的人,不與他們相干,尚能在宮里有一席立足之地,非要糾纏在一起,要么一榮俱榮,要么一損俱損,明白嗎?”
燕竹連聲應:“奴婢明白,娘娘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奴婢覺得,眼下府里也收斂光芒,只怕一時半會兒不會與娘娘有所聯(lián)系,也怕皇上盯著不是?”
惠妃頷首,又嘆:“如今我還有的指望,就是大阿哥的孩子了,若是大福晉能生下皇長孫,才是最過硬的立足之道。”
燕竹湊近了說:“娘娘您看,皇長孫這上頭的事,要不要?”
惠妃眉頭一顫,緊張地瞪著燕竹,低聲斥罵:“你要死了?”
燕竹卻不懼怕,滿腹心計主意,輕聲說:“娘娘心里明白就好,要緊的是現(xiàn)在能給您穩(wěn)固地位,能給大阿哥穩(wěn)固地位,一個孩子,將來怎么樣誰知道呢?萬一大福晉生個小郡主,眼下兄弟們都還小不怕他們趕上來,可您要知道,頭一個能趕上來的,就是太子啊?!?
惠妃臉色鐵青,眼眸中的目光越來越沉重,到底還有一絲懼怕,輕輕搖了搖腦袋:“再議再議?!?
而那一天,除了納蘭明珠官復原職的消息在宮內(nèi)流傳,另一件讓人憤怒嫉妒的事也沒消停,皇帝寡欲近半年,果然還是先在永和宮逍遙了,女人們氣得瘋了也使不上勁,翊坤宮里宜妃指著章答應說她沒用來出氣,可脾氣還沒發(fā)完,梁公公捧著鋪了黃綢緞的朱漆木盤就來了。
“這是早晨才送進宮的,萬歲爺剛剛看了眼帖子就讓奴才先給娘娘送來。”梁公公很是諂媚客氣,他的任務就是哄得宜妃高興,掀開黃綢緞,下面鋪了各色玲瓏細致的胭脂盒子,光是些盒子就或玉或金,或金泰藍的或雨過天青的,梁公公讓小太監(jiān)捧了,打開一盒紅澄澄的膏子遞給宜妃說,“江南貢上來的胭脂?!?
宜妃瞟了一眼,故作鎮(zhèn)定地說:“宮里都得了吧,你凈哄我。真是今早才來的?昨夜里皇上沒帶去先給永和宮?”
梁公公笑道:“奴才怎敢撒謊,都是萬歲爺?shù)男囊?,娘娘不信奴才,還不信皇上?”
宜妃暗暗咽下喉間的唾沫,清了清嗓子說:“知道了,跟了桃紅領(lǐng)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