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陣陣, 濃濃月色之中,黃紙朱砂印幽幽閃爍,青石之上, 將若與顏于歸背靠背休息, 一片死寂中, 將若先一步睜開了眼, 幾個時辰的休整, 狐尾狐耳已經隱藏了起來。
陰風吹過,一股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
漸漸有細微的聲音傳來,顏于歸睜開了眼, 只見泥土緩緩翻開,一具具無皮無肉的骷髏傾巢出動, 兩人同時躍下青石, 神色戒備, 那骷髏大軍扒開覆身之土,賣力地往結界之內行, 可是它們靈力低微,還未碰到那結界就被燒成了灰燼。
將若與顏于歸待在結界內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就在他們以為這些骷髏會一直以卵投石的時候,本來穩若泰山的符紙突然‘嘶啦’一聲,緊接著漫天符紙似乎不堪重負, 倏然間灰飛煙滅。
骷髏大軍散開, 白衣人踏月而來, 鏤空銀球下擺流蘇輕動, 伴隨著攝魂鈴鐺聲。
將若那本絲毫未見懼色突然一變, 他心中咯噔一下,隨即一步擋住了顏于歸身前。
白衣人緩緩走來, 那張面具似有嘲諷之意,“本以為是匿跡潛形,卻不想竟為黔驢技窮……”
“將若,睽違百年,你依舊讓人如此失望……只長了歲數,沒長腦子。”
將若長睫顫了顫,沒出聲。男子右手抬起,銀杖一指,淡淡笑道:“讓你十招,若是傷不了我就把命交來。”
“嘁,狂妄。”
將若手指攤開,傾身迎上,兩人對陣,男子信守承諾,開始便不出手,而將若卻忍無可忍,低沉道:“汝卿,你少和我耍花樣!”
白衣男子輕笑一聲,微微側身,“我讓你十招竟成了耍花樣了?真不領情。”
兩人打打鬧鬧,時而拌拌嘴,看似簡單,卻暗藏殺機。顏于歸看不透汝卿,卻能感覺到將若在此人面前時刻緊繃著身子,出手都有些猶豫不定,照這樣下去,等到了汝卿出手,那還得了!
誠然,二打一很不符合道義,但面對如此勁敵,還不合手上,那純粹是腦子不好使。
顏于歸雙手合十,一串符紙相連。汝卿此刻以銀杖抵著將若的妖力,冷不防數道黃符襲面而來,擋在了兩人之間,他掌下一推,借力后撤,握著銀杖微微側身,面具掩著神情,“您這樣……讓我很為難啊……”
顏于歸沒有聽懂他在說什么,一手握著符紙,‘符繩’打了個彎,逼近汝卿。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就在那符紙即將逼近汝卿時,將若突然一伸手將‘符繩’帶在自己身前,“這是我們倆人的事情,別牽扯他。”
“嗯?”汝卿歪著頭,笑意盈盈,“好吧,既然你這么說了,那我們去別的地方打。”
汝卿先一步離去,余下的骷髏也回了土地中。
“將若。”顏于歸冷著臉,這廝該不會真想把他扔下吧?
將若回首在他周圍列下陣,“半個時辰我就過來。”
顏于歸看著他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嘴角一抽,稍微恢復了些就沒腦子了,這就是狐貍本質吧!
顏于歸眉宇沉沉,抬手搗鼓了半晌,而后無奈坐下,“這死狐貍……”
也就對付他有些門道了。
谷里寂靜,顏于歸待在將若的結界里也無所作為,一手托腮,靜靜等候。
等到他快些睡著的時候,空氣中摻雜了一絲冷香。顏于歸一睜眼就看到了一臉和善的笑意,當然,忽略那兩目白仁兒,這個笑容還是很好看的。
“將若呢?”
“死了。”汝卿一手勾著白面具,一手領著銀杖。
“撒謊。”顏于歸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低級的謊言,趁其不備,一掌抬起。
汝卿淡笑,也不躲不閃,任由那一掌打在身上。顏于歸有些震懵,他這一掌少說也出了七分力度,可打在這人身上就和打在棉花上沒有什么區別。
顏于歸立掌翻身,汝卿立刻如云煙般散去,他走位詭異,顏于歸根本沒有半點兒想法,只聽得到他悠悠道:“有中也無,無中也有;道法無形,上德無德。”
那道幻影凝于顏于歸身前,微微挑眉,“您可懂得?”
“所以這些都不是你的本體了?”他離得如此近,顏于歸一手背后,手心發汗。
他勾唇一笑,貼近顏于歸,“就算本體在此,將若也奈何不了我……”
他手指掛著面具,微微仰頭,“從這雙眼睛里,您看到了什么?”
顏于歸唯恐他使什么鬼計,抿唇不答話。
汝卿道:“這雙無睛之眸能看見過去與將來,許多人都會來我這里求一求,您有想求的事嗎?”
顏于歸不懂他的路子,但大抵知道他暫時不會下死手,便問道:“你在為聶良解封?”
“旁人千金也買不到我一面,這次白白給人看又被嫌棄了。”他說得有些委屈,嘆息一聲,“我是自由的,做事隨心所欲,不關聶良。”
“扶游的封印會解除嗎?”
“并不會,他的法子是錯誤的,況且扶游并不想出來。”
“為何?”
“因為他愛的人還沒有來。”
“這世上并沒有隨心所欲的人……”兩人一問一答也不含糊,顏于歸看著他,頓了頓才道:“所以你聽命于扶游,妖皇扶游。”
汝卿的身體似乎有了片刻的僵硬,但也不過須臾,他又湊身過來,“您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慧,不比那蠢狐貍。”
汝卿抬手拍了一把他的左肩,那只手還未移開,另一只手就強行將顏于歸身子一掰,并且冷聲道:“別用你的臟手碰他。”
汝卿眉頭一皺,似乎有些難過,“看來狐貍也不無長進,只可惜我還有還多話未說明白……”
他的身影漸漸透明,這次是真的要走了,顏于歸凝眉,突然問道:“你說聶良無法解封,那若是他成功了怎么辦?”
“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扶游等的人沒有來……”
扶游等的人,長生,那位九天上的仙人,千年過去了,那本就默默無聞的長樂玄清府主人是否早已湮滅,身歸混沌?
“你沒事吧?”
“他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顏于歸一側身,雙手在將若身上探了探,確定無誤后才黑了臉,“將若,你這死狐貍長本事了啊。”
居然敢給他設下結界。
“我擔心。”他將頭靠在顏于歸肩上,“汝卿實力不可知,他要是傷了你,我……真的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你從鬼門關里帶出來……”
顏于歸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以示安慰,并順機探了探他的身體,“你靈力安分了很多。”
“那就去找聶良。”
“不急,再等等。”顏于歸握著他的手,靈力安分了是不錯,但不代表會一直如此。
將若一切由他,并不多言,兩人依舊待在原處休憩,但不過半個時辰,顏于歸就發現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蒼天碧海,水面柔柔無波,而那平靜之下卻暗藏殺機,仿佛沉睡中的兇獸,隨時都能張開血盆大口,殺人個措手不及,但顏于歸就盤腿坐在此境,對面坐著同樣悠然的汝卿。
“你帶我來這鬼地方做甚?”
汝卿笑得一臉諱莫如深,“這話就有些冤枉我了,這地方可是您帶我來的。”
顏于歸沉眸,“我可從未做過這種事情。”
“我聽見了。”他抬手指著顏于歸的心口位置,“您的心告訴我,您要見我。”
汝卿隨即抬手,他動作輕柔,一道水波逆行而上,化為神龍在海水中肆意,“如此強大的力量,我能掌控的不過滄海一粟。”
“我的靈海……”顏于歸看著在汪洋大海中傲游的神龍,有些茫然。
“我回答了問題,現在該您了。”
“我不知道……”
汝卿托腮,雙眸微瞇,那雙眼睛看起來竟有些溫和,“這就要問您了,夢魘幻境中有什么?”
顏于歸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知道?”
“這世間沒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除非我不樂意。”他抬手,一掌貼在顏于歸額頭上,“夢魘給了您困惑與恐懼,那是什么……”
“……我殺了他。”
“您覺得自己會殺了他嗎?”
“……”
長久的沉默,汝卿放下了手,“您自己都不敢確定。”
“我為何殺他?”
“因為他阻了你的路,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殺人的利器,而不是有感情牽絆的凡人,所以本屬于你的記憶便被撕裂了。”他語氣淡淡,眼角依舊掛著笑意,聲音卻是冰冷如霜,“他們覺得,殺了將若,您將一生干凈。”
顏于歸心中莫名一動,隨即道:“我不會殺他的。”仿佛為了堅定這一信念,他再次說道:“我不會殺他的。”
“天道無常,并非一成不變,就算是已定的結局也有辦法改變的。”何況他已然知道,為何不可嘗試一下,就算付出再多的代價也無所謂。
顏于歸目光閃動,而后淺淺一笑,“我可以的。”
“您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貴人,當然無所不能。”他手指攤開,手掌心中立著一柱紅香,“這個東西我想會有點兒用處,等您想起來了就可以點燃。”
顏于歸看著那柱紅香,還真的不太明白這玩意兒有什么作用,而汝卿已經不由分說地塞給了他,而后離去。
“祝您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