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希夷一眼就認出來粘在南君胸的那個肉團子是她朋友了。女瑩又驚又嚇,見到父母之后放松下來便睡著了,衛希夷見她被南君抱著,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這才顯出疲態來。一雙眼往上翻了一下,腦袋就耷拉了:“呼……帶出來了。”
南君笑道:“是啊,帶出來了,你也回家休息吧,明天再來看她,好不好?”
躥了一天,衛希夷也累了,大大地點頭,又往女瑩那兒看了一眼,南君也配合地彎下腰讓她看。見女瑩睡得很香,衛希夷對南君“嘿嘿”一笑。南君見狀,想起她為女兒奔波,也笑了。衛希夷突然想起什么來,伸手往腰里一扯,將一只繡著紅花彩羽的藍布袋扯了起來,在里面掏來掏去,掏出一只竹哨子來。哨子的手藝十分粗糙,乃是她的作品。一頭還鉆了個眼兒,拿根紅繩兒串著。
南君問:“給我的?”
衛希夷刷地瞪大了眼睛,指指女瑩,說:“上回說好了給小公主的,我再做一個大的給您。”說著,將哨子塞到女瑩的袖子里。她倆玩得太熟了,女瑩衣服上的暗袋在哪里,衛希夷跟自己的衣服一樣熟。
南君也“嘿嘿”地笑了。
屠維看不下去了,伸手按在她的腦袋上:“你還是給我回去吧。”
南君點點頭,對屠維道:“找個人送她,跑了一天也累了,回來我有事要你去做。”屠維心中狐疑,面上依舊沉著,將女兒扛出去,讓她去膳房找羽:“去找你姐姐,在她那里歇歇腳,晚間一塊兒回家。”
扭頭便回了殿中。
南君尚簡,陳設不多,影影綽綽能看到南君將女瑩放到了平素自己安歇的地方。屠維看著南君給女瑩蓋了層夾被,忙收回目光立好。南君拍拍女兒的腦袋,旋身離開,看到屠維驚訝了一下:“這就安排好了?”
“讓她去找她姐姐了。”
“唔,也好。阿羽是個妥帖的孩子,這幾日亂事太多,耽誤了,阿喜對我講,他要娶阿羽,你怎么看?”
屠維吃了一驚:“啊?”
南君自嘲地笑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啦,我倒是想答應的,你意下如何?”
屠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試探著問:“那——王后那里恐怕——”
不提許后還好,一提她,這事兒便板上釘釘了,南君的笑容有些冷淡:“她管不著這些。唔,今天我還有事,明日聽完師濯講課,便命他們占卜吉兇。趁著大家都閑著,將他們的事情辦一辦,也好熱鬧熱鬧。”
屠維聽畢,笑逐顏開:“哎。”
“從今往后,阿瑩我來養,希夷每天就到這里來與她一起吧。”
“啊?這個——”
“嗯,她們也識些字了,總悶在房里都要悶壞了,要開始習些武藝了,你來教吧,我信得過你。”
“啊?”屠維只剩下發出單音節的份兒了,事情進展有些快,他未免措手不及。
南君決定完了事情,覺得沒有什么疏漏了,拍拍屠維的肩膀:“好啦,你要嫁女兒了,也回去與你家里那個說說。明天呢,希夷就過來這里與阿瑩一道吧,明天有師濯講課,難得的。”
屠維還能說什么?趕緊跑膳房把倆閨女帶回家,跟妻子商議對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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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杼也是沒想到,在幼女的事情上居然失算了。誰能想到,南君會做這樣的決定呢?不過,如果王后被禁足了,女兒又在大殿那里,倒是安全很多。女杼道:“也好,宮中的老師到底比外面的強很多,在宮里也能見識到許多外面見識不到的事情。不過要記住,萬不可輕信別人,傳話的,要你去某個地方的,都不能悄悄地去。”
衛希夷頭回經歷這么嚴峻的事情,救出朋友的欣喜還沒褪去,便挨了一記悶雷,臉上的欣喜被定住了。女杼用一句簡單的話給她剖析:“今天咱們算是把王后得罪死了。”
衛希夷秒懂:“哦!”小臉也繃得緊緊的了。
屠維第N次摸上女兒的腦袋:“不用看誰都像壞人,遇到了小心些就好,有爹在一邊看著呢。”
在女杼“你心真寬”的嗔語中,衛希夷笑開了。
屠維跟著笑了一陣兒,又說了羽的事情:“王已經答應王子與阿羽的事情了,說忙過了這兩天的事兒,就占卜吉兇,將婚事辦了。”
羽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模樣,人也有些坐不住,上半身抬起了一點,又強坐下了,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女杼笑道:“哎呀,這可要好好準備,咱們阿羽這么漂亮,一定要做最美的新娘。”衛希夷也跟著起哄:“哦呵呵呵呵,新娘子。”
羽面上通紅,伸出食指戳戳妹妹的腦門兒:“你怪笑什么呀?說好給我做的首飾呢?”
“哎呀呀,正做著呢,就好了。”說著,還搖頭晃腦的。她已經將蚌殼打磨出了美麗的色澤,卻在做什么造型上卡住了,一心想弄個漂亮別致的樣式,結果越想做越做不出來,正在犯愁呢。
女杼與屠維小聲交換著意見,女杼明顯松了一口氣,對屠維道:“王后不管事兒,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這一天,衛希夷的家里是快樂的,唯一的小煩惱就是——艾瑪,要怎么做出一套漂亮的蚌殼首飾給姐姐呢?什么樣的花樣好叻?
而在王宮里,南君卻是不得不擔當起奶媽兼家族老師的職責,哄閨女睡覺。天知道,他從來沒帶過奶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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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瑩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天才擦黑,侍衛換班,她便從噩夢里驚醒。夢里一片漆黑,卻能看到幽黃色的斑斑點點放著光。雖然沒見過,她就是知道,這是怪獸的眼睛。雖然一片漆黑,看不到怪獸的輪廓,她就是能知道,這怪獸大得能張口吞下她。
拼命地想跑,卻邁不開腿,想喊,又叫不出來,憋得一頭汗,猛然間一個抽搐便醒了。剛醒的一瞬間,女瑩完全是懵的,認不出這是哪里,從榻上跳下來絆倒了榻邊的漱盂。銅器敲打地面的聲音傳遍了殿內,南君疾步而來:“阿瑩?”
女瑩頂著一腦門兒汗,委屈地叫了一聲:“父王。”
南君將她抱起,捏捏鼻子,捏了兩指的汗水,才想起來該給女兒擦汗。一通手忙腳亂之后,父女倆才能坐下來好好說話,女瑩窩在父親的懷里不起來,哼哼唧唧的。南君此時的耐性也好得離譜,陪她胡說八道。父女二人就蟲子、怪獸、眼睛一類問題作了深入探討之后,南君將她的袖子拎了起來:“猜猜里面有什么。”
女瑩摸了摸,摸出只哨子來:“咦?”然后就想起來了,她被親媽關小黑屋,聽說朋友搬救兵去了,忙問,“希夷人呢?”
“看你睡啦沒叫醒你,她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嗯嗯!”聽說有人陪女瑩的表情放松一些,攥著哨子的手又復抱住父親的腰身。
南君輕聲哄她:“哎,好了,不怕不怕,都過去了。”
女瑩這回受委屈狠了,小小聲告了母親一狀:“母后關我,讓我老實些。哼唧。”
“安靜不動的是豬,狼不是這樣的。成為頭狼吧!”
女瑩眼睛放光:“嗯!”
“知道要怎么做頭狼嗎?”
女瑩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父王教我!”
“頭狼,是打敗所有狼的最厲害的那一只。”
“嗯嗯。”
“明天開始,跟屠維習武吧。”
“嗯嗯。”自己厲害了,就不會再害怕了吧?
“頭狼,還要擔負起整個狼群的責任,指揮整個狼群圍獵,讓狼群吃飽。”
“嗯嗯。”
“知道怎么指揮狼群嗎?”
“咦?”
“要會分辨每一個人的特點,將他放到合適的位置上。”
“那要怎么做?”
“如果一個人,在你面前從來不說別人的好話,這樣的人永遠不要信任不要親近,如果一個人,在你面前從來不說別人的壞話,這樣的人不要重用。如果有人只在你面前夸贊你厭惡的人,詆毀你喜愛的人,此人不可深交。只有有喜怒的人,才是真實的人。”
女瑩想了想,她身邊的人員委實有限,也只能想出那么幾個人來:“媼丁從來不說別人的好話。小乙從來不說別人的壞話。母后討厭我的朋友,贊揚與我完全不一樣的人。希夷跟我最合得來。”
南君贊許道:“不錯。”
父女倆一人一句,說著說著,女瑩又開始打瞌睡了,這回她學聰明了,將哨子往脖子上一掛,小手拽著南君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他。南君也眼巴巴地看著女兒:“睏了嗎?睡吧。你住我后頭這兒,已經收拾出來了。”
女瑩小聲地、希冀地問:“爹,不能跟爹一起住嗎?就一天,行不行?”她還是有些怕的。
南君這輩子從來沒帶過任何一個奶娃,高興的時候抱起來顛兩下倒是有,其他的,就沒了。
【這他媽要怎么辦?!】南君堅毅的內心隱隱有點崩潰。終于,在女兒含淚的大眼睛的攻擊下投降了:“好……”仔細聽起來,還帶點哭腔,真的好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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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南君起床的時候,感覺十分微妙,不同于得到長子初為人父時的激動,幼女的睡顏別有一種溫馨的感覺。拍醒小丫頭,父女倆洗漱完,女瑩看起來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了。
南君舒了一口氣,喊她一起用飯,不久,衛希夷也到了。兩個小伙伴兒湊到一起,真是有說不完的話,什么“謝謝”是沒有了的,傻大膽兒湊到一塊兒,女瑩開始炫耀起小黑屋的經歷來了:“可黑可黑了。”衛希夷提供補充:“我拍門你都沒話。”
“那我沒聽到呀。”
“那可能是下雨的聲音大了。”
南君:……這他媽是昨天嚇成鵪鶉的小閨女?一生氣,他將二人趕去給屠維:“操練她們!到師濯過來了為止!”
萬萬沒想到呀,這倆混賬居然特別開心地歡呼了起來:“喲厚,要打仗嘍~”
南君:媽的!說好的溫馨呢?
溫馨這個東西,真不是隨時隨地都有的。
開心也一樣。
姜先打定了主意,今天還是吊一吊長辮子的胃口,豈料今天是長辮子的朋友失而復得的第二天,倆小貨湊一張書案后面,坐成個連體嬰,聽一會兒課,對視笑一下,當他不存在。
姜先也不開心了:說好的好奇地偷看我呢?
這一天,有一大一小兩個雄性,都不是很開心。這份不開心持續到了下課,姜先以觀摩為由留了下來,年長的王子們都留了下來,衛希夷跟女瑩兩個居然手拉手跑掉了!一道煙!目測姜先是跑不了這么快的。
姜先收斂心神,對南君拱拱手,禮貌地問道:“不知君今日有何教我?”
今天正有一件事情——祭祀。
南疆雨季長,細雨不斷是常有的,今年這雨卻下得大了,隱隱有了成災的趨勢,這便需要祭祀了。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先前已經由改制后的巫祝作了祭祀,雨卻沒有停息的趨勢,大祭祀不等南君有其他舉動,便親自過來對大南君講:“只有牛羊是不夠的,祖先和神靈需要最有誠意的祭品。”
最有誠意的祭品,是萬物之靈長。而在南君治下,已經有好些年不以人為祭品了。
姜先真誠地問道:“為何不用人?”
南君道:“我缺人呀。再愚蠢的奴隸,也有些力氣,國土越來越大,荒地越來越多,開荒是需要人的。只有國家強盛了,我才會有更多的谷物、肉食、甜酒奉獻給祖先。”
容濯點評道:“這很實用。不過,眼下要如何平息雨神的情緒呢?”
南君問諸子:“你們說呢?”
王子們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殺奴隸祭祀,雖然已經有些年不做的,卻是流傳下來的習俗,并沒有什么壓力。
喜甚至說:“如果用一百個奴隸可以換來雨神平息,求得祖先的庇佑,讓國家不遭受水災,當然是值得的。一千個也行。我新得了些戰俘,請為父王分憂。”
南君贊許地道:“很好。”
王子們紛紛表示,他們也有奴隸,愿為國分憂。
大祭祀看著喜,也笑了:“王子有心。”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野蠻社會嘛,祭祀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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