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樣在這里生活了三年,而我又是怎么樣在外面渾渾噩噩了三年,我都忘了。三年,其實說長也不長,人有好多個三年。三年里,卓洛和冉顏生了兩個孩子,我和憑飛完成了將畢家開到京城的理想。但如果在這三年里又承載了對一個人的思念,就太漫長太沉重也太辛苦了,此時真真實實的見到了,才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淡忘,反而更加深刻更加敏感。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才聽見自己發出了模糊的聲音,就像被困已久的野獸見到同類時壓抑的吼聲,三年的夢終于成真了。
翟宓笑著對我說:“忘記我了嗎?”然后撲進我的懷里。
說忘若有那么容易,世上怎會還有那么多煩惱,說忘若有那么輕易,我怎么還會有那么多不眠的夜晚,正是因為忘不掉,所以才刻骨銘心,正是因為難以忘掉,所以才肝腸寸斷。
我用力的抱住翟宓,像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我們最后一次相擁時那樣。
“我想你。”翟宓頭埋在我胸前,低聲說,“我想你,我想你……”
聲音直達心臟,伴隨著一下下心跳,傳送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這幾年,你還好嗎?”
翟宓輕輕搖搖頭:“不好,我好累。”
“他們為什么會抓你?”
翟宓還是搖搖頭:“我不想說,你別問我好嗎?”
我想大概翟宓的三年也不好過,沒有自由的孤獨的被困在這里任誰都可能會發瘋,雖然我迫切想知道她的遭遇,但我知道勉強不得,她不想說我便不問,只要人回來就好。
“我們回去吧。”
翟宓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笑得有些苦澀:“我不能走。”
“為什么?難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我們一起回江南,離這里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我激動的抓著翟宓的胳膊,直到聽到翟宓喊了聲疼。
翟宓安撫性的拉著我的手坐下來,三年的時光讓我們都改變了一些,也都陌生了一點,可是我倆就這樣互相帶著珍惜的目光靜靜的看著,讓時光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些甜蜜的時刻此刻都像是被翻出來的舊衣服,帶著霉哄哄的味道,卻讓人有驚喜的心情。
“我開了家胭脂店,我記得你說女孩子都喜歡胭脂香粉。”我笑著說,“我給它取名叫彌,它在京城很有名,你聽說過?”
“聽說過。”翟宓點點頭,“名字很好聽,胭脂也很漂亮,鄺麟給我買過。”
“鄺麟待你還不錯,看樣子她還不算頂壞。”
翟宓皺皺鼻子,問我:“你覺得誰最頂壞?”
“當然是他們主子,把憑飛他們都抓起來,還害丁玨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一樣,你說她做那些事干嘛?”
“你真的覺得她壞嗎?”
我想了想,又說:“也不是壞啦,只是……她又蠻可憐的,我知道她是九王爺的遺孤,小小年紀無父無母又遭到自己親叔叔欺負,沒有人能幫到她,我是可以理解啦,但是她干嘛要把我們都給抓了呢,我們又不妨礙她。”
“也許她是為了保護你們呢。”
我沒聽清翟宓的話,或者說我沒聽懂,“保護我們?有這種保護法嗎?”
翟宓笑了笑,撫摸著我的臉,輕聲說:“這幾年忙生意都忙瘦了,你身邊沒人給你打理嗎?”
“憑飛還要我來照顧呢,不是忙生意忙的,就是這段時間江湖人給鬧的,生意都做不了,坐吃山空又不能告訴爹,現在憑飛不還沒著落呢嘛。”
“不要擔心,很快就會結束的。”
我反手拽住翟宓的手,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在掩飾一些什么,也許從她被單獨關在這里我可以知道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她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著抖。
“不要害怕,有我在。”我將她摟在懷里,希望化解一點她的恐懼。
“我聽說你新認識了一個姑娘,你對她很好。”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翟宓說的是沅筠,這也是我最頭疼的問題,若是找到翟宓了,我和沅筠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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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你很像。”我慢慢的說,慢慢的理清思路,“我剛看見她時意味她是你,她還戴著一只鐲子,等我近眼看到她或者說我認識了她才看出她和你的不同,可是我不能放著她不管,青樓那種地方不是女孩子可以正常生存的,我……丟不下她。”
翟宓推開我,歪著頭看我,突然笑道:“即使你喜歡上她,也是因為我,對不對。”
“翟宓,我或許會喜歡上很多人,但我這輩子認定的那個人,只有你。”
……
“憑天,你走吧。”翟宓將我拉起來,帶我到了石屋的另一個出口。
她搬開柴火,露出后面的石門,對我說:“離開這里,等我去找你。”
“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嗎?”
翟宓笑道:“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等事情結束的時候,我們倆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不要說永遠,是一輩子在一起。”我將懷中的玉鐲塞到她手里,“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石屋的外面是一片黑暗,我亮起火折,發現是一個類似監牢的地方。
也許,憑飛他們就被關在這里。
這里的牢房很干凈,就像普通的客棧一樣,一件一件分列的很清楚,但是我一個人都沒有看見。走了很長時間,我終于摸到了出口,感到出口的石門有松動,我用力推開,發現自己身處的竟然是一片不知名的樹林里。
我恍恍惚惚的回到家,丁鳶已經等得很焦急,見我回來忙問我可見到憑飛他們了。
“沒有,我只見到了翟宓。”
丁鳶大叫一聲,瞪大眼睛問我見到了誰。
“翟宓,我見到她了。”
“那她人呢?”
我搖搖頭:“翟宓不能跟我回來,她說等事情結束了會來找我。”
丁鳶看著我,問道:“你就這樣自己回來了?”
“刑在九王爺府里,我就算拼了命也打不過他啊,不過既然翟宓說趙斯琴不會是壞人,我就相信她。”
丁鳶嘆了口氣,坐了下來:“我等了你一宿,等得我心都快碎了。”
“事情快結束了,別急。”
“我怎么不急,你可知道,今天外面又發生什么了?”
我一驚,今天白天我睡了一天,到了晚上除了德親王府就是“春風閣”,我哪兒知道什么事啊。不過丁鳶沒有忽悠我,今天外面果真發生了大事,不知道的估計都是像我一樣睡了一天的。
鹽幫的人等不及去劫獄,當場死了一批人,血流成河,想來鹽幫是準備大伙一起上,死了一起上黃泉。我嘆了口氣,匹夫之勇,不過一天的功夫,事情已經壞到不能再壞。
鹽幫的事再不能插手,好歹畢家還在我頭頂上懸著,弄不好掉下來要死的可不只我一人,若被朝廷知道我與鹽幫幾位當家交往甚密,將來畢家不說在京城就算在江南都要小心著。
這事情還會怎么發展?趙斯琴重出江湖的第一炮足不足夠響?
我倒有些拭目以待。
不過,沒給我太多的時候得意,很快官府就找到我頭上了。
有未來得及咽氣的鹽幫中人被帶回去,受不了嚴刑逼供交待出了我的名字。
嗚呼哀哉,真是想不怎樣就來哪樣。
京兆尹死后,朝廷并沒有第一時間補充上來,聽說是朝中幾派重臣都在為京兆尹這個位置爭執不休,京兆尹官階不高,勝在皇權之下。所以現在派來審我的是個大官,還是自愿請命來的,更關鍵的是這人跟我還有一些交情。
“黃大人,宛兒怎樣了?”
黃叔明命人將我放下,“多謝畢老板關心,宛兒很好。”
“是宛兒讓你來審我的?”
黃叔明搖搖頭:“宛兒已經有身孕,我沒告訴她這件事。”
我站著,他坐著,這種不對等的狀態讓我有些手不知該往哪兒放,看著他笑了笑:“你想知道些什么?”
“畢老板不需要為鹽幫守秘?”
“他們既然出賣了我,我也不能光顧義氣不管自己死活啊。”我揉了揉發酸的肩,“我是商人,商人只做買賣,你給我生意我就跟你合作。”
“畢老板想要個什么合作法?”
我微微伏低了身子,笑道:“保證我安然無恙的走出這里。”
黃叔明往后仰了仰,又與我拉開了距離,“那就看畢老板說的是什么了。”
“我要說其實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嗎?”
“信。”黃叔明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好像就等著我說這句話,“畢老板的手段我早領教過,你說的話我自然都信。”
“你干嘛信我?”
“鹽幫能在江南與朝廷分庭而立自然有它的本事,可是現在弄到要死弟子跟朝廷劫獄實在不像他們的風格,所以大概他們是狗急了要跳墻,這么機密的事畢老板一個外人怎么知道呢,對吧。”我發誓,我看到黃叔明跟我眨了眨眼,這,這是什么意思?
“你說宛兒不知道我的事,那你為什么會幫我?”
黃叔明站起來整了整官服:“畢老板,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就不要做傻事,有些事你已經看到已經知道,但是能不參與就別參與,到時候有好處少不了你的。”
“黃大人這話中有話,畢某聽不太明白啊。”
黃叔明突然伸長了身子湊到我跟前,與我眼對眼鼻對鼻:“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姓黃,命叔明,家父是黃達忠。”
若不是黃叔明說起,我都忘記了探花郎黃叔明還有個同樣有名的父親。
黃家多才子,黃叔明的父親黃達忠也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才子,作《佳人》得先帝賞識,官至一品,后來卻因身體原因辭官告老還鄉。
黃達忠有名的原因才氣只是一方面,另一個原因是他當初投靠的是九王爺派。先帝還在位時,黃達忠寫了不少抨擊當今圣上的詩作,“千金只為佳人笑”、“一夜笙歌百朝休”等詩作現在都還有被文人拿來做對皇上不滿的說辭。后來九王爺勢倒,黃達忠明哲保身辭官回鄉,沒想到他的兒子如今卻做了吏部尚書。
“是趙斯琴要你保我的?你不怕皇上發現?”
黃叔明笑道:“皇上可沒有心思理你們這些亂黨,最近西北蠻族又來進犯,皇上正煩那邊呢,我就說你被打死了,也沒人會來找我麻煩。”
“你告訴我,趙斯琴有什么陰謀?”
黃叔明夸張的大張著嘴:“這個問題我可不能告訴你,我只是幫我爹完成他老人家的夙愿罷了,又不是我自愿的,我還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宛兒正有身孕,我若出事我們家就完了,你又不是不了解皇上有多提防我們黃家。”
“那你還幫趙斯琴?被你政敵逮到把柄可不是黃家出事這么簡單了吧。”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老爹只認九王爺一個主,沒辦法的事。”
“九王爺是個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