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四合,夕陽絢爛了整個天空。玉帶河上波光粼粼,宛若碧玉上流轉的光華。
風微醺,人似玉樹,臨風而立,衣袂翩躚。
聽見身后熟悉的腳步聲,望著水面天空相接處發呆的人眸光一閃,低聲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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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
魏常潯唇角微揚,慢慢轉過身,望著面前絕代風華的男子,似笑非笑:“你猜到是我?”
莫默攥緊雙拳,面無表情道:“說吧,什么條件?”
魏常潯抱胸睨他:“如此良辰美景,若有美酒佳肴,就好了,你說是嗎?”
“操你大爺!”莫默終于忍不住爆粗口:“你少裝蒜!皇甫瓚在哪?!”
面前那一張宛若皎月的臉,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憤怒,漲得通紅。一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竭力克制的恨意,仿佛隨時能化作野獸般將他生吞活剝,拆吞入腹。
魏常潯的心中忽然閃過一絲迷茫,你與我之間,何以至此?
見他不開口,莫默急了:“你說吧!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我的人頭是嗎?你盡管拿去!只要你放了皇甫瓚你要把我砍成十塊八塊泄憤也行!喂,你聽見沒啊?”
魏常潯回過神來,看著他笑得輕柔:“真的?為了小皇帝,你連大卸八塊都不怕是嗎?”
莫默打了個寒噤,心虛道:“如果……如果能死得簡單點,那就最好了。”
“為了他,你寧愿死?”
“嘖!”莫默不耐道:“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咱能不能有話直說,別狗血了行嗎?”
魏常潯冷笑道:“現在到底是誰求誰?”
“……”莫默的氣焰立刻縮回腳趾頭,氣短道:“魏大爺,您說吧,您老到底想干什么?當初對不住你,背叛你,害得你家破人亡,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小爺我,你睜大眼睛看清楚好嗎?冤有頭債有主,咱倆的私人恩怨就不能單獨解決嗎?”
“解決?你打算怎么解決?幫我重建蒼云寨?”
莫默一愣,道:“這就是你的目的?重建蒼云寨?”
魏常潯目光一冷,隨即大笑出聲,道:“是啊,寨可以重建,人呢?我死去的弟兄,你打算怎么賠給我?莫大人!”
莫默深呼吸口氣,道:“你想我怎么賠?賠上我這條命嗎?只要你帶我去見皇甫瓚,我的命,你隨時可以拿走。”
“哈哈哈哈……”魏常潯像聽見天大的笑話般,仰天長笑,半晌道:“你覺得以現在的形勢,你還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嗎?”
“那你總得讓我知道他還活著啊!”莫默又急又氣,恨不得掐死面前這個油鹽不進的家伙:“只要讓我知道他還活著,你想怎么樣都行!”
“怎么樣都行?”魏常潯挑眉道:“此話當真?”
莫默心頭一顫,但還是咬牙點頭道:“對!”
“那好,”魏常潯施施然道:“服。”
“……啊?!”
魏常潯慢悠悠道:“你不是說我想怎樣都行?那先把衣服脫了。”
莫默瞪大眼睛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變態殺人魔。
魏常潯面無表情,眼睛卻牢牢地鎖住他,心跳不知不覺加快,此時的他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莫默脫,還是……
就在他糾結時,莫默動了,他的手摸上身上羽絨斗篷的繩結。
魏常潯眉頭劇烈一跳,瞪著莫默的眼睛寫滿難以置信和深深的怨恨。
莫默扯著嘴角笑得像個流氓:“服是嗎?脫就脫!小爺又不是良家婦女,還會因為脫個衣服就要死要活?魏常潯你最好別耍我,我要是脫了衣服還見不到皇甫瓚,我就當著你的面活刮了諸葛銘,你可以不信,咱倆試試!”
“行了!”魏常潯阻止了莫默繼續服的動作,忍無可忍道:“好,莫莊,你好樣的!既然你要玩,那好,我奉陪到底!我說過,我等著你自動送上門來,今晚亥時,我在天茗客棧等著你。”
直到魏常潯的身影完全離開視線,莫默才緩緩放下解開繩結的手指,早已僵硬似鐵。
他筆直地站在玉帶河邊,望著河面的表情變幻不定,眉宇間是說不出的疲倦。
“我似乎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
莫默肩頭一顫,轉過身看著幾步外黑發黑衣黑劍的英俊男子。
“蕭景夜?”莫默吃驚道:“你怎么在這兒?”
“很不巧,巡城時看見你匆匆出城,就跟來了。”蕭景夜似笑非笑道:“卻沒想到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太傅大人當真艷福不淺啊!”
“少說風涼話,”莫默郁悶道:“看不出來我現在很煩嗎?”
“有何煩惱?”蕭景夜眼中寒意頓現,“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莫默干笑道:“蕭蕭,你真……真是心直口快啊!”
“莫非大人于心不忍?”
“不是……好吧,就當我之前婦人之仁行了吧?現在就是要殺他,也要等到救出皇上啊!萬一……萬一……我不想有什么萬一你明白嗎?”
蕭景夜默然,片刻后低聲道:“這么說,大人是打算聽他的話,今晚亥時自己送上門去?”
天色變暗,莫默看不清蕭景夜的表情。
“嘖,大哥,您能不能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莫默煩躁地將腳邊的一塊石頭一腳踢進水里。“咚”的一聲,水花四濺,波瀾圈圈,向四周蕩漾開。
這次蕭景夜沉默很久,莫默抬頭看了看天色,打算離開時,才聽見他開口說話。
“我……不……”風聲太大,蕭景夜低沉的聲音被無情吹散。
莫默不得不大聲問:“啊?什么?你大聲點成嗎?”
蕭景夜直直地看過來,目光古怪。他抿了下唇,陰郁道:“沒什么。”
“……”莫默莫名其妙道:“那我回去了,這事請你保密,改天請你喝茶,拜拜。”
莫默轉身走出幾十米遠,感覺有道強烈到無法忽視的視線緊跟著自己,扎得他脊背發寒,錯覺嗎?他疑惑地邊走邊回頭,蕭景夜面對著他站在原地,臉上一片陰影,看不見表情。
莫默撓了撓眼角下的淚痣,快步走開了。
藥性發作過后,皇甫瓚早已一身冷汗,面無血色。蜷縮在骯臟的草堆上,對著黑暗,他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朕現在才真正明白何謂自作自受……”
“皇上,您醒了?”
皇甫瓚閉上眼笑道:“你很準時嘛。”
諸葛銘拄著拐杖走近牢房,笑得古里古怪,道:“皇上,您這是何苦呢?只要你交出傳國玉璽,就可以不用受這些折磨,還可以離開這兒見自己的心上人,何樂而不為呢?”
皇甫瓚笑容不改道:“聽上去很誘人啊!可惜,朕說過,朕沒有隨身攜帶玉璽的習慣。”
“不要緊,”諸葛銘含笑道:“只要您在這上面寫上您的大名,就可以了。”說著,沖外頭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個托盤,上面除了筆墨紙硯外,還擺著份圣旨。
可惜皇甫瓚看不見,但他光想也猜了個七八分,好笑道:“這不會是什么朕突患急癥,決定退位讓賢的草書吧?”
諸葛銘瞇起眼道:“皇上多慮了,這不過是份委任狀罷了。”
皇甫瓚感興趣道:“委任狀?”
“國不可一日無君,在皇上不在的這段時間,自然需要有賢臣執政,您說是嗎?”
“此話在理,”皇甫瓚笑意漸冷:“不知您口中的賢臣是指……”
“當今天下,還有誰可以有此擔待,皇上豈會不知?”
皇甫瓚握緊雙拳,果然……
莫默渾渾噩噩地回到太傅府,剛走進自己的房間,就被人捂住嘴巴拖到角落去。他剛想對身后突襲的人來個肘擊,卻聽見耳畔傳來一聲熟悉的冷哼:“你居然敢騙我!?”
一聽這聲音,莫默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下來,指了指捂住自己的那只手,翻了幾個白眼。
那只手終于松開了,莫默大口大口地吸了幾口氣,才道:“你想憋死我啊?”
“憋死你活該!讓你騙我!”
莫默裝傻道:“我騙你什么了?”
“哈,你還不承認?那張紙條根本不是蕭景夜寫的是不是?皇上也不在竹林是不是?你之所以騙我們,只是想支開我們孤身赴險是不是?”
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西門嘉俊的臉色,莫默訕笑道:“你都知道啦?那個蕭景夜也真是的,不是讓他保密的嗎……”
“你還敢說?”西門嘉俊氣得直磨牙:“你可知道你這樣很危險?你要是出什么事,你讓我如何向皇上交代?你想害死我嗎?希望我死嗎?”
莫默目瞪口呆地看著抓狂的西門嘉俊,說不出一個字。
“莫無聞,你到底當我是什么?”西門嘉俊越說越氣,回身就是一掌,將梨花木桌子劈成兩半。
莫默:“……”
從沒見過西門嘉俊這么生氣過,莫默足足怔愣了好幾分鐘才想起要安撫這個大動肝火的家伙:“西門……是,我瞞著你們是我不對,但是我就是擔心皇甫瓚,我……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我恨不得把自己吊起來狠抽幾個嘴巴你知道嗎?”
西門嘉俊看他悔恨的神情不似作偽,才稍稍冷靜了點,道:“是他做的嗎?”
莫默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緩慢地點了下頭。
“我去殺了他。”
“西門!”莫默幾乎是整個人掛在西門嘉俊身上才勉強阻止他的腳步。
“你先別沖動!皇甫瓚現在還在他們手中,你這樣輕舉妄動只會弄巧成拙!”
西門嘉俊的腳步一頓,莫默剛松了口氣,就聽見他恨聲道:“莫莫,你百般阻撓,是不是因為你根本不想殺他?”
莫默始料未及,愣了下怒道:“屁話!我現在恨不得……恨不得拿把刀砍死那個混蛋!你在懷疑什么?是,我承認之前是我于心不忍,因為覺得虧欠,覺得有負于他。可是現在,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出皇甫瓚,然后找他來場決斗。如果我死了,那是我活該;如果他敗了,我不會殺他,但我也絕對不會再縱虎歸山!”
西門嘉俊深深地看著他,道:“希望你記得你今天所說的話。”
莫默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道:“如果我再出爾反爾,你就打醒我!”
西門嘉俊這才露出笑意,大聲道:“好!”
莫默無奈道:“不生氣了?”
西門嘉俊嘿嘿笑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呵呵呵……笑屁啊!賠我梨花木座椅啊你這個混蛋——”
天茗客棧,亥時。
夜深人靜,屋里屋外都不見一絲動靜。
魏常潯靠坐在床上,右手執著酒壺,左手轉動著酒杯,不知在思索著什么。就在這時,傳來輕輕的推門聲,魏常潯的眼睛在黑暗中滑過一絲不明其意的光,嘴角微微上揚,大拇指摩挲著杯身,然后他慢慢飲盡杯中的美酒。
“來了?”
來人沒有說話,黑暗中只看得見他模糊的輪廓。
魏常潯笑了笑,繼續給自己倒酒道:“過來陪我喝一杯如何?”
那人的腳步微頓,然后不急不緩地走過來。
魏常潯狀若專心地品著酒,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留意來人的動作。那個人走到離自己不過十步距離,忽然出手如電,手呈鷹爪狀朝自己的咽喉抓來。
魏常潯早有準備,酒杯擲出,避開來人狠辣的偷襲。
“在下好心請你喝酒,你不領情也就算了,為何還要在下的性命?”魏常潯立在一旁,笑得漫不經心:“真是好心沒好報啊!”
來人冷哼一聲,漠然道:“不用演戲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魏常潯瞇起眼:“是你……”
來人慢慢掀開厚實的黑色大氅,一把通身墨黑的劍不動聲色地亮了出來,似與黑暗。
魏常潯卻似不曾注意到危機四伏般直直看著他,問:“是他讓你來殺我的?”
冷漠地勾唇,笑意殘忍:“你說呢?”
魏常潯的目光一沉,“他在哪?”
“你想知道?”來人手中的黑劍忽然幻化成密集的劍網,逼向魏常潯,“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
皇甫瓚盤腿坐在陰暗潮濕的密室地牢里,嘗試著用內力逼毒。可是不管他如何運功,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堵住了自己的任督二脈,硬逼之下,喉間立刻涌出一股腥甜味。
“可惡……”皇甫瓚張開暗沉的雙眸,煩亂地抹去溢出嘴角的血絲。
外面的動靜忽然大了起來,皇甫瓚聽見拐杖拄地的聲音由遠及近就頭疼。待到來人靠近,他才苦笑道:“不是說好讓朕好好想一想嗎?這還沒到天亮吧?怎么您已經迫不及待想加重毒藥的藥量了?”
來人意外地沉默了下,道:“你們都退下,守著門口,沒有我的允許,不得讓任何人入內。”
“是,主人。”
皇甫瓚心里暗暗奇怪這老家伙的反常,耳中聽見好幾個人離去的腳步聲,心頭“咯噔”一跳,難道他已經迫不及待想殺人滅口了?不會吧?
“怎樣?可想清楚了?”
皇甫瓚心中忙亂,表面上端得滴水不露:“你可真心急啊,難道已經天亮了嗎?”
“是啊,我確實很心急。”
皇甫瓚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味靠了過來,還沒細想,蒙著眼睛的黑布被拉開了,他心中驚訝萬分:這老頭當真想殺人滅口了嗎?居然連臉都不介意他看了。
難以適應眼前的光線,皇甫瓚瞇了下眼才看清眼前的一切。眼前站著兩個人,一個就是拄著拐杖,半俯下身子凝視他的諸葛銘;一個是提著燈的下人,穿著黑色斗篷,臉藏在帽子下看不清楚。這身古怪的打扮,正是那天刺殺他的那些刺客的打扮。
皇甫瓚笑了笑:“諸葛神醫,好久不見。”
諸葛銘表情古怪地笑了笑,道:“是啊,皇上別來無恙?”
皇甫瓚掙扎著坐起來,仰著頭看他,道:“托您老的福,一息尚在。”
不知道是不是皇甫瓚的錯覺,他總覺得今晚的諸葛銘有點古怪,看上去好像有點不對勁,特別是此時他看著他的眼神,讓皇甫瓚莫名的脊背發寒。
諸葛銘接下來的動作坐實了皇甫瓚的不祥預感——他忽然伸手捏住皇甫瓚的下巴,輕輕抬起,笑得yin邪:“嘖嘖,真想不到當今圣上倒是不可多見的美男子。”
皇甫瓚的笑容瞬間僵死,眼中寒光閃現:“諸葛銘,朕勸你最好松手。”
諸葛銘笑瞇瞇道:“我要是不呢?”
皇甫瓚的臉徹底黑了下來:“你別后悔。”
“寶貝,你在恐嚇我?”諸葛銘故作害怕地拍了拍胸口,忽然伸手摸了下他的面頰,“真是滑不溜手啊!”
“……”
皇甫瓚此時的眼神,簡直像受到攻擊的野獸,死死盯著面前不知死活的老頭。諸葛銘被他森寒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顫,訕笑道:“干嘛這么兇?來,親一口?”
皇甫瓚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張皺紋橫生的臉撅著嘴慢慢靠過來,忽然雙臂一振,捆綁著他的繩子寸斷,還沒等諸葛銘反應過來,脖子已經被兇狠地掐住了。
一直低著頭靜靜立于一旁的提燈下人也嚇了一大跳:“皇上……”
“別叫!”皇甫瓚用力掐著諸葛銘的脖頸,慢慢站起來,瞪著那個人道:“否則朕就扭斷他的脖子!”
諸葛銘在他的鉗制下拼命掙扎起來,皇甫瓚低頭看著他,冷笑道:“朕說過,你別后悔!說,是不是仇麟派你刺殺朕的!?”
皇甫瓚下的是狠勁,諸葛銘被掐得直發白眼。
“皇上,他是莫莫啊!快放手啊皇上!”
皇甫瓚愣了下,繼而大笑道:“哈,真是狗急跳墻,連這種謊都扯得出來?”
“……我是西門嘉俊啊!”那個方寸大亂的下人手忙腳亂地揭開寬大的帽子,露出一張因焦急而微微泛紅的英俊面孔,的確是西門嘉俊的臉。
皇甫瓚微微一怔,這個人是西門嘉俊,那他手里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