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淵聽了程伯瑜的話,沉吟了片刻,道:“如此甚好?!?
程伯瑜再叩首道:“微臣謝陛下隆恩?!?
宇文淵嘆了一口氣,道:“朕與你父親自幼投契,本擬富貴共與之,不想你父親卻落得如此結(jié)局。朕本不愿你去涇陽,若是你有個(gè)萬一,朕又該如何向你父親交代?只是這是愛卿的一片孝心,朕自然不能奪愛卿孝順之情。”
程伯瑜跪在地上,想起程玄禮,心中也是一陣酸楚。
一時(shí),御書房內(nèi)靜悄悄的,寶鼎內(nèi)升起裊裊的青煙。
半晌,宇文淵道:“愛卿此去,努力殺敵,早日建功?!?
程伯瑜忙答了一聲“微臣謹(jǐn)遵圣諭”。他見宇文淵的聲音中透露出了幾分疲憊,就道:“微臣告退?!?
宇文淵只是擺了擺手。
程伯瑜忙站起身來,躬身退了出去。
程伯瑜一出御書房,就匆匆趕去東宮。待程伯瑜到了東宮,就命自己的小廝去請劉德海。
不大一會(huì)兒工夫,劉德海就來了。程伯瑜先謝了劉德海前幾日的吊問之情。
劉德海笑道:“國公爺客氣。國公爺與咱家也不是外人,這倒顯得國公爺外道了不是?!?
程伯瑜本無心與劉德海饒舌,但少不得謙遜了幾句,又道:“太子殿下臨走之時(shí)將府中外事托付給我,如今我奉圣旨要去涇陽城,想向太子妃辭行?!?
劉德海聽了,已明白程伯瑜的用意何在,忙道:“咱家這就進(jìn)去回明太子妃。”
劉德海去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就轉(zhuǎn)了回來,道:“國公爺,太子妃宣見。”
程伯瑜跟著劉德海朝內(nèi)院行去。一路上,程伯瑜的心緒頗有些復(fù)雜:自己許久沒見到她了,自己與她雖然同在東宮,只是內(nèi)外有別,不得一見。如今自己終于能見她一面,只是自己見過她之后,就要遠(yuǎn)赴涇陽,生死難料,前途莫測。
想到這里,程伯瑜不由仰望天空,只見天空一片蔚藍(lán)。天藍(lán)得那般干凈,沒有一絲浮云,可此時(shí)自己的心中卻滿是愁云。
轉(zhuǎn)眼,凝暉殿已經(jīng)到了。
程伯瑜站在臺階下,沒由來的,他覺得喉頭一陣發(fā)緊。
猩紅的氈簾被打起,從里面走出了一個(gè)小太監(jiān),道:“穎國公,太子妃宣穎國公進(jìn)去。”
程伯瑜整理了一下衣裳,邁步進(jìn)了屋子。
熱氣裹雜著一股幽香拂面而來,程伯瑜躬身施禮,道:“臣見過太子妃?!?
屋內(nèi)珠簾高懸,影影綽綽的可以看到珠簾后端坐著一個(gè)穿銀紅色衣裳的身影。
程伯瑜拱手為禮,道;“請?zhí)渝??!?
“表哥快快免禮。”蕭允的聲音傳來,“賜坐?!?
早有小太監(jiān)搬了一個(gè)繡墩,放在程伯瑜身后。
程伯瑜謝了坐,就在繡墩上坐了。
蕭允自幼與程伯瑜時(shí)常見面,心中待程伯瑜如自己的兄長一般。如今程家遭此變故,蕭允心中也頗不自在。她先向程伯瑜道了惱,就道:“表哥此次遠(yuǎn)赴涇陽,為國效力,我甚是欽服。”
“太子妃過譽(yù)了。”
“涇陽苦寒,還望表哥千萬珍重?!?
溫柔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關(guān)心,程伯瑜聽在耳中,只覺得心中一陣亂跳,勉強(qiáng)鎮(zhèn)定了心神,道:“太子妃,太子殿下臨行之時(shí),將府中外事托付給臣。臣如今遠(yuǎn)去涇陽,府中之事還請?zhí)渝缱霭才挪攀??!?
“我不過是一介婦人,不知外事,表哥瞧著誰妥當(dāng)?”
“王建為人穩(wěn)妥,可以托付外事?!?
“王建?”
程伯瑜聽出蕭允聲音中的遲疑,知道蕭允是因承明被劫一事,對王建不放心,也就道:“太子妃,世子一事,事出倉促,王建不曾防備,因此落得狼狽?!?
“表哥既然如此說,那我就放心了?!?
程伯瑜偷眼看了一眼珠簾后的身影,心中似有萬語千言,可卻哽在喉間,一時(shí)無法傾訴。
屋內(nèi),有片刻的沉寂。
蕭允見氣氛有些尷尬,勉強(qiáng)找話來說,問道:“表哥,姨母可好?”
“勞太子妃掛念,母親甚好?!背滩ふf完這句,也明白自己該告退了,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想到再見她時(shí),不知是何年何月,心中就有些抗拒離開。
蕭允輕輕的咳了一聲。程伯瑜嘴角邊流露出一絲苦笑,自己終究是要離開的,躬身道:“臣告退。”
“表哥千萬保重?!币虺滩みt遲不肯離開,蕭允不知為何心中竟有幾分不自在。如今她聽程伯瑜說出要告退的話來,不由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
程伯瑜出了凝暉殿,回望了一眼,眸中滿是依戀,可還是狠下心來,轉(zhuǎn)過頭,大步離開。
程伯瑜離開東宮之前,特意找到王建,叮囑了一番。
王建早已知道程伯瑜向蕭允舉薦自己的事情,心中甚是感念。王建知道,如今建元離京,東宮本就沒什么外事,而且等建元回來,自己這也算是一件功勞。
王建心中感念程伯瑜,言語間對程伯瑜也就多了幾分親切,對程伯瑜的叮嚀,自然牢記。
程伯瑜見諸事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對劉德海說了一聲,就收拾東西離開東宮,徑自回到程府。
程伯瑜回到程府,先去見程夫人,回明程夫人自己要去涇陽一事。
如今,程玄禮戰(zhàn)死,程夫人已將程伯瑜作為自己晚年的倚靠,自然不愿意程伯瑜去涇陽,可君命難違,程夫人難免絮絮叮囑。
程伯瑜一一答應(yīng)了。
程夫人道:“伯瑜,時(shí)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房收拾東西罷?!?
程夫人說到這里,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道:“你尚未娶妻,如今也沒個(gè)人替你收拾東西。你父親又沒了,你還要再等三年?!?
程伯瑜不由想起蕭允來,心中難受,勉強(qiáng)行了禮,就回到自己房中,吩咐自己的貼身小廝替自己收拾東西。
卻說程伯瑜自見過蕭允,心中頗有幾分纏綿的情致,只覺得似有無限心事,一時(shí)無法傾吐,因此他現(xiàn)下只是站在一旁,呆呆的看著小廝收拾東西。
突然,有下人進(jìn)來稟道:“老爺,姑爺來了。”
程伯瑜聽下人喚自己“老爺”,難免有幾分別扭,隨即想起父親已經(jīng)戰(zhàn)死的事情,嘴角邊不由流露出幾分悲涼來。
程伯瑜因房中甚亂,就吩咐道:“你先帶姑爺去外書房,我隨后就到?!?
程伯瑜因心情郁郁,聽說王紹政來了,樂得有人陪自己說話。卻說這王紹政格外與程伯瑜相交,因此程伯瑜對王紹政頗感投契。
下人帶著王紹政去了外書房,王紹政負(fù)著手,只管打量書房內(nèi)的陳設(shè)。
昔日里,程玄禮常在這間外書房起居。王紹政也曾來過幾次,如今見書房內(nèi)陳設(shè)一點(diǎn)沒變。
不過片刻,程伯瑜就來了。
王紹政忙拱手道:“大哥。”
程伯瑜道:“妹夫不必客氣。”
兩人在窗下對放的一對椅子上坐了,服侍的小廝忙奉上茶來。
王紹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隨即問道:“我聽說大哥要遠(yuǎn)赴涇陽?”
“不錯(cuò),我要去前線殺敵,替父親報(bào)仇?!?
王紹政垂下眼睛,掩去眼中閃過的一抹精光,壓低聲音道:“大哥有沒有聽說過前線的傳言?”
程伯瑜見王紹政的臉上帶了幾分神秘,心中難免有幾分好奇,追問道:“什么傳言?”
王紹政放下茶碗,湊近程伯瑜道:“大哥,這不過是無稽之談。大哥聽過就算了,千萬不可當(dāng)真?!?
程伯瑜不由催促道:“妹夫如此,我越發(fā)的著急。是真是假,我自有分寸?!?
王紹政看了一眼屋內(nèi),這才說道:“大哥,我聽人說父親之死另有蹊蹺?!?
程伯瑜聽了,如遭電擊,只是怔怔的看著王紹政。
王紹政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害怕的神色來,道:“大哥,此事做不得真的?!?
程伯瑜見王紹政一臉擔(dān)憂,忙道:“你說就是,我不會(huì)當(dāng)真?!?
王紹政一番做作,如今見程伯瑜已經(jīng)中計(jì),不由暗自心喜,壓低聲音說道:“大哥,我聽人說這一路上皆是父親之力,太子殿下方能勢如破竹,進(jìn)軍神速。”
程伯瑜微微頷首:在程伯瑜心中太子極少領(lǐng)兵,而自己的父親卻是宿將,自然是自己父親建功甚多。
王紹政又接著說道:“父親率兵將蘇信逼得只能退守介休城,馬上就要將蘇信一舉攻下。不想,太子欲建功勞,不準(zhǔn)父親出戰(zhàn)。父親不忍錯(cuò)失戰(zhàn)機(jī),屢屢請戰(zhàn),太子皆不允許?!?
程伯瑜已經(jīng)隱約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由劍眉倒豎。
王紹政見程伯瑜臉上已有怒容,又火上澆油道:“太子見父親屢屢請戰(zhàn),怕父親壞了他的事,就借口養(yǎng)病回到?jīng)荜柍?。父親見太子離開,以為正可借此機(jī)會(huì)一舉攻下介休。不想,這卻是太子欲除去父親的計(jì)策,太子早已密令諸將不得救援父親。父親孤軍深入,所以……”
王紹政說到這里,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程伯瑜聽了王紹政的話,心中大怒,一把拔下掛在墻上的寶劍,揮劍砍下書案的一角,道:“宇文建元,我程伯瑜與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