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不悔,不改
“安仁侯林班當著客人的面說長威伯乃是倖臣,又逼迫成國公當衆與長威伯割席斷交。成國公卻令人送客……”
芮景賢低頭說:“林班當場就被暈厥了過去,婚禮譁然。”
嘉靖帝摩挲著玉錐,“林班?”
“陛下,林班乃是老臣,當年也曾跟著先帝出塞。”黃錦說道。
“陛下,林班此人以軍方巨擘自居,動輒說自己當年跟隨先帝如何如何。且當初和老國公交情深厚。”芮景賢是有備而來。
見道爺默然,芮景賢繼續說道:“隨後不少人鬧騰了起來。”
大喜日子變成這樣,朱希忠想來是惱火不已吧!
黃錦覺得換了自己,大概也只能安撫一番。
“成國公發話,說朱氏與蔣氏一體,今日誰若是不滿,只管走了就是。”
“走了多少人?”嘉靖帝問道。
“走了十餘人。”芮景賢說道:“後來新郎回來,聞訊後竟然……”,芮景賢想到得知這個消息時自己的反應,不禁看了嘉靖帝一眼。
“那小國公竟然說,此後誰若是對長威伯無禮,便是他的對頭。”
臥槽!
黃錦都愣住了,“這是……”
這是要換門風了嗎?
而且都是爲了一個人……蔣慶之。
……
“朱希忠之後朱時泰,四五十年之內,兩家必然會親如兄弟。如此,京師便會多一方勢力。且成國公與長威伯皆是陛下近臣。陛下,當想想當年的江彬……”
嚴嵩擡頭,把奏疏遞過去。
這是彈章,昨日朱希忠父子當衆給那些勳戚沒臉,順帶表明了國公府的態度。
——以往那等好好先生,國公府不做了。從此恩怨分明。
嘉靖帝看都不看奏疏一眼,“俺答南下不遠,若是能擊敗俺答大軍,大明內部將會劇變。慶之說這是什麼?”
“大明的轉折點,劇變前夕。”黃錦說道。
“在這個轉折點,劇變前夕,誰站錯了地方,將會被無情拋棄。大勢如潮,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嘉靖帝眸色幽深,“朱希忠父子……黃伴。”
“奴婢在。”
“賞朱時泰如意。”
黃錦悚然變色。
如意如意,如你心意。
面對彈章,道爺給出的回覆是打臉。
……
婚後第二日的清晨,媳婦兒奉茶後,朱希忠帶著兒子去祭祖。
上香,禱告……
過了一會兒,朱希忠擡頭,“大郎。”
“爹。”
“朱氏能有今日富貴,靠不只是祖宗武勇,更多是站隊。”
朱希忠看著那些牌位,“當初成祖皇帝爲燕王時,咱們家祖宗便跟著。建文帝削藩,彼時祖宗只需告病,或是尋個別的藉口就能避開這場世人眼中的橫禍。”
朱時泰點頭,朱希忠莞爾,“你也知曉當年事?”
“二叔說過。”
“哦!說說。”
“二叔說,許多事看似偶然,其中有其必然。當年建文帝削藩其實是迫不得已。藩王手握重兵,所謂利器在手,殺心自生。不削藩,必然會有藩王作亂,這是前漢就被證實了的事兒。”
朱希忠點頭。
“成祖皇帝不可能束手待斃,換了誰都不能。故而靖難之役也是無可避免。我在想,既然都是無法避免,勝敗由什麼定的。”
朱希忠饒有興致的看著兒子,這等深沉的問題說實話,他也是接近三十歲之後纔開始思索。沒想到兒子才十多歲就有了這等見解……
老弟啊!
還真是對這個侄兒掏心掏肺了。
“你如何看?”
“我反覆琢磨過靖難之役,成祖皇帝多次陷入絕境,卻屢屢絕處逢生。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那麼多次,爹。”朱時泰看著自家老爹,“我覺著,這是偶然中的必然。”
“繼續。”朱希忠看著牌位們,嘴角微微翹起。
“還是二叔說的偶然中有其必然。而這個必然來自於何處?天時地利人和?彼時建文帝乃是正朔,哪來的天時與人和?至於地利就更不用說了,成祖皇帝以一隅之地抗衡整個大明……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手,成祖皇帝卻成就大業……”
朱時泰認真的道:“二叔說,這天有意志。所有人都在這個意志中,按照上天的安排活著。無論咱們如何掙扎,最終結果早已註定。”
“所以,你覺著不用站隊?”朱希忠說。
昨日父子二人的表態,將會給成國公一系帶來巨大的變化。
從不得罪人,廣交朋友,也就是沒什麼立場,也不站隊……站在帝王一邊那不叫站隊,那是順從。
就算是楊廷和也不能公然站在帝王的對立面不是。
從不站隊到站隊,從此成國公府將會多出許多敵人,也會多出許多麻煩。
值當嗎?
這是昨日婚禮結束後,一個朱氏老人問朱希忠的話。
“昨夜有族裡老人來府中,和爲父說了許久。一番話都在暗示爲父衝動了。”朱希忠笑了笑。
“國公。”管事來了,說道:“族裡來了些人,說是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看,這便是逼宮來了。”朱希忠笑道:“做老好人好處多,麻煩少。族裡這些年因此安享富貴。如今爲父改弦易轍,多少人會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哈哈哈哈!”
他笑著,眸子裡都是平靜之意。“我意已決。不過你乃襲爵之人,你若是對此不滿,此後便會生出許多事來。說說你的看法。”
“二叔說,天有意。可天有意,人有魂。”朱時泰的腰板筆直,“若是萬事皆以利益爲重,看似富貴能延綿,可在我眼中,那是茍延殘喘,是行屍走肉!”
年輕人吶!
朱希忠看著兒子,不禁想到了自己年輕時,一樣的朝氣蓬勃。
難道我老了嗎?
朱希忠一怔。
“成國公府就該摒棄了以利益爲重的處事之法。”
“那麼,你以爲咱們家可該站隊?”朱希忠問道。
“該!”朱時泰說道:“人活著就得有自己的……二叔說的三觀,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對自己的認知,對價值利益的認知。有了認知,自然就該忠實於自己的認知,站在自己的立場活著。”
“那麼,你以爲咱們家該站在何處?”朱希忠問道。
“爹,我以爲,咱們家該站在大明這邊。”
“繼續。”朱希忠的眸子裡都是異彩,他看到了外面的妻子。作爲女人不該出現在門內,但此刻國公夫人卻扶著門柱,同樣目露異彩看著兒子。
少年小國公朗聲道:“朱氏無需考量何方勢力龐大,或是孱弱,親近誰好處最多……朱氏只需牢記一點。”
外面侍奉的家僕們彷彿也感受到了肅穆之意,束手而立,聽著裡面這位未來的成國公大聲說:
“朱氏當與國同休戚,朱氏站隊,當站在大明一邊。大明利益所在,便是朱氏利益。大明在,朱氏在。大明昌盛,朱氏富貴。大明亡,朱氏亡!”
朱希忠看著妻子。
突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國公夫人看著牌位,“列祖列宗,這樣的繼承人,你等可滿意?”
香火繚繞中,朱希忠朗聲道:“告知那些族人,昨日之決斷,不悔,不改!”
回過頭,他對朱時泰說道:“爲父當初讓你去跟著你二叔讀書,本想是個約束,順帶讓你能與二位皇子交往。如此,無論誰繼位,成國公府的富貴依舊能延綿不斷,你也能做帝王近臣。可爲父沒想到你二叔竟把你教的如此……”
朱希忠感慨不已,“去,帶著你娘子去新安巷。”
朱時泰行禮。“是。”
是日,成國公朱希忠對外放話,昨日朱希忠的表態,不悔,不變!
權貴高官們是最油滑的一類人,在他們眼國祚如何無所謂,哪怕是大明滅了,可新的統治者總得要用咱們吧?
所以當李自成索要錢財時,這些權貴高官壓根沒當回事。所有人都在想著,京師被攻陷,帝王自盡,這個大明眼瞅著也該玩完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換代時,新君爲了安撫人心,往往會善待那些權貴勳戚。
所以,錢糧,沒有!
隨後就是酷刑……
那些權貴勳戚這才知曉,哦!原來當初太祖高皇帝竟是如此仁慈。
朱希忠回到後院。
“娘子。”
杜娟坐在窗邊,“夫君。”
“跟我去新安巷。”
“是。”
二人準備了一番,隨即出去。
前院,朱氏族人正羣情激昂。
“如今儒家勢大,國公這話的意思是,此後就跟著那蔣慶之和墨家一條道走到黑?”
“小國公出來了。”
“大郎來得正好。”
“大郎,國公這是被那蔣慶之給蠱惑了不成?”
“你身爲長子,成國公府的承爵人,可不能跟著糊塗啊!”
朱時泰止步,說道:“糊塗的是你等!”
衆人愕然。
“這是一條絕路!”一個老人跺腳道。
“路是自家走的,你等若是覺著不妥,儘可自行其是。”朱時泰微微頷首,隨即準備出門。
“昨日新婚,大郎這是要到哪去?”有人問道。
新婚第一日就該在家待著纔是。
“去新安巷。”
衆人一怔。
是日,小國公朱時泰攜新婚妻子前往新安巷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