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1942年(民國31年)的初冬。這年的冬天冷得特別早,金鎖這段時間一直泡在縣大隊里纏著讓劉隊長教自己認字、寫字。要說這位劉隊長還真是位人物,不光字寫得好,還精通算數打得一手好算盤。金鎖的打算盤手法在劉隊長指點下練得上下翻飛,靈巧神速,把翠花看得瞠目結舌,連夸金鎖的算盤打得好。
金鎖撇著嘴說:“媳婦兒,打得再好咱也沒算盤!這是人家劉隊長的,人家讓咱練練就不錯了。要是大叔在家就好了,他脾氣最好,我讓會他給我做一個石頭的!”
“你真傻,二叔是木匠,你咋不求他給你做一個木頭的真算盤。”翠花說。
二叔就知道給人家做木匠活掙錢,回家就累得半死,倒頭就睡,我說話都愛搭不理的,小丫頭叫他他才答應。二叔好像不待見我!
你這么大了還要二叔上趕著和你說話,你不會給二叔端個洗腳水啥的,還要他伺候你?
金鎖狡黠地一笑:“行,這個辦法說不定管用。晚上我就給二叔端洗腳水,好好求求他。”
這幾天金貴一直在溫室村給一戶人家做蓋屋用的房梁和木檁等木工活兒。這是個累死人不償命的粗拉活,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就是把粗大的樹木去杈和修直。
要是別人家請金貴去干這種費力氣的活計,金貴才不干呢!因為那天來家里請他去干活的,是那戶人家的閨女大梅。大梅長得兩腮緋紅,一笑兩個小酒窩,大眼睛,小鼻子,櫻桃小口人人愛,一張嘴就是:大哥。叫得金貴心里怦然顫動,心亂如麻!
大梅當時說的啥金額也忘了,只知道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姑娘傻看,嘴里只知道哦、哦、哦地答應。也忘了和人家談談工錢,就被人家大梅勾得像掉了魂一樣,背著木匠箱子去了溫室村。
今天金貴在大梅家干活,小褂子濕透了,人家大梅姑娘主動要求他扒下來,給他涮了一把。金貴心里那個美啊!回家后非得讓嫂子大嫚多炒兩個菜,要和金鎖爺爺,金龍等人喝一碗。
金家人酒量大,自己人在家喝酒從來不用酒盅或者酒杯,只用大瓷碗一碗碗地拼,誰喝大了,倒頭睡覺就是。
金貴今天覺得自己快成皇上了,自己相中了的姑娘大梅給他主動洗衣服;嫂子又做了他最愛吃的肉末炒粉皮;今晚的斗酒老爹和大哥被他灌飽了;這會兒自己唯一的侄子金鎖又給端過一盆洗腳水!金貴又拿過老爹的旱煙袋來,美美地吸了一口,問道:兒臣金鎖,給父王端洗腳水來,有無別的想法?快如實招來!
稟父皇,兒臣已練成絕世無雙的算盤術!只是沒有算盤實際操練,只得每天去縣大隊蹭劉隊長的算盤過癮。兒臣請父皇大人在百忙之中親自給我做算盤一個。請恩準,謝主隆恩!金鎖聽趙一說書說多了,宮廷里的話也學了一點兒,應付起金貴來綽綽有余。
“小毛頭,我說今天想起給我端洗腳水來了,我就覺得肯定找我有事!”金貴氣哼哼地說,說,是誰指使你這么干的?
稟父皇,是您沒過門的侄媳婦翠花是也!金鎖文縐縐地回復完畢后,全家人大笑起來。小丫頭笑得都快肚子疼了,捂著肚子直喊娘。
金貴沒想到自己的侄子像他一樣實在,直接就把翠花供了出來,也一陣大笑而后來了一句:兒臣可知算盤珠子極圓且要打孔乎?
“區區此種小事,對父皇來說何足掛齒。技術細節,父皇就不必和兒臣匯報了。”金鎖“恬不知恥”地回答,換來的是金貴在自己屁股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
金鎖急了喊道:二叔你疼我不?要是大叔在家早就答應給我做算盤了。
傻孩子,二叔怎能不疼你,兩天后交貨行嗎?二叔給你做一個香椿木的,讓你整天聞著香味打算盤。金鎖的話勾起了全家人對金額的想念和掛牽。
山東人說話就是邪門兒!金鎖頭晚上說到了他的大叔金額。第二天早上,日頭升起來得格外早,格外暖、格外亮。
一大早就有四五只喜鵲兒在金鎖家西面的一棵大核桃樹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金鎖的三個奶奶,邊梳頭,邊說今天家里要有大喜事,要不喜鵲不會叫得這么歡騰。
金鎖剛推開大門要出去掃掃門前的一地落葉。忽然使勁喊了一句:大叔!二嫚嬸子!我可想死你們了!
金鎖的大奶奶這句話聽得最清楚,金鎖喊的大叔就是她和金鎖大爺爺的獨生子金額。金鎖大奶奶連忙說:“老二、老三家的快扶我出院門,金鎖喊金額回來了,咱快出去看看!”
三個老太太出了大門一看,只見一身戎裝的金額和二嫚正在從一輛大車上往下抱東西。二嫚懷里抱的一個“寶貝”最吸引眼球了。大嫚上去抱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戴著虎頭帽的大胖小子。金鎖大奶奶一看不用說了,是金額帶著媳婦和她的大胖孫子探家來了,歡喜得一直哈哈大笑。
金額和二嫚一一拜見了老人和兄嫂,一家人歡天喜地地進了屋。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從金額帶著兒子小虎子回家以后,金鎖大奶奶的癆病神奇得減輕了。那年冬天基本上沒大再咳嗽。
金鎖見大叔全家回來,變得格外勤快,領著小丫頭把堂屋里的火盆燒得旺旺的,堂屋里人又多,于是屋里就變得溫暖如春起來。
金額和家里人說:他和二嫚一直往東趕,在淄博東邊的濱州地區才找到渤海支隊。拿著縣大隊開的介紹信,幾經周折找到了宋連長。宋連長一看是老家的人來參軍,就熱情接待了他們。找到部隊后的第二天他倆就穿上了軍裝,但是過了段時間后二嫚才知道自己懷孕了。部隊首長把她安排到野戰醫院工作,在醫院里生下了小虎子。但是,論現在金額的級別,是不允許家屬隨軍的。金額和二嫚就請示領導后,想把小虎子送回家來撫養。等戰爭結束了,他倆再回來孝順娘照顧兒子。
金家人聽了自是萬般樂意,千分高興,畢竟金家又增加了人丁,還是個帶把兒的!金鎖這一輩終于又有了個男子漢。
由于金額和二嫚部隊只準了他倆三天的假,金鎖爺爺很通情達理地備了一些禮品讓金鎖用獨輪車推著,和金額一家三口一起去橋東村二嫚的娘家一趟。
二嫚的這趟娘家回得很風光,一是她成了橋東村第一個女兵;二是第一次回娘家就抱了個大胖小子回來;三是自己的丈夫金額穿上軍裝后更帥氣了,威武不失俊雅,瀟灑不缺魁偉。二嫚兩口子幸福地推開家門,院子里傳來了二嫚娘歡喜的笑聲。
沒有一個當娘家兄弟的不牽掛自己出嫁后的姐姐。大鋼是一個很重感情的小伙子,看見自己的姐姐和姐夫還抱了一個大胖外甥回來,小伙子感動得熱淚盈眶。握著金額的手說:“姐夫,我覺得我姐姐跟了你是選對了人,你一定會讓她很幸福的!”金額連連點頭稱是。
二嫚的爹和房老先生聽見動靜早在堂屋里做端正了,每人手里拿了一個紅包,等著二嫚三口進門拜見。
金額進了門,摘了軍帽,深深地朝著岳父和爺爺深深地鞠了躬說:“金額沒經過兩位老祖允許,私自帶二嫚參軍,向二老道歉賠不是了!”
房老先生看見二嫚懷中抱的孩子,沖著金額一擺手,說:“都是一家人了,莫再客氣。 二嫚過來,讓我看看孩子!”
二嫚將孩子抱到房老先生眼前,老先生戴上眼睛,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孩子天庭飽滿,虎頭虎腦,一臉福相,定是一個大富大貴之人。二嫚給孩子起名字了嗎?
爺爺,金額讓他叫小虎子呢!您看行嗎?
房老先生聽后,只是點頭微笑,一直不作聲。二嫚爹笑著說:“虎虎生威、虎膽英雄、虎踞龍盤,都是些好詞兒,這名字哪里不好呢!來這是姥爺給你的紅包。”說著把紅包放進了包小虎子的小花被子里。
房老先生也起身將一個大紅包放進了包袱里,說:這是老姥爺的紅包,我重外甥這會兒就收了倆大紅包,命里有富貴啊!
金額見丈人家待自己的兒子如此珍重,十分感動,又沖著岳父和爺爺鞠了一躬說:“兩位老祖,我金額還欠二嫚一場像樣的婚禮,等戰爭結束革命勝利了,我金額一定回來給她補上。”
這邊金額等人說著話,那邊的大鋼叫著金鎖已經去屋后牽羊去了。倆人十分干練地宰了一只羯羊,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凈了。在廚房的大鍋里加足了大料,把一只羊剁開了燉將起來。
二嫚娘和二嫚說了會兒悄悄話,正要出門準備吩咐大鋼宰羊呢!見到大鋼和金鎖已經在廚房里點上火,大鍋蓋下都透出羊肉香來了,故意臉色一沉說:“大鋼,誰讓你殺了大羯羊的?”
大鋼嘻嘻哈哈地說:“娘,我知道你出來要囑咐我殺羊的,我姐回來了,你其實是嫌我只殺了一只羊吧!您甭慌,等咱吃完這只,我和金鎖接著再殺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