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城的冬天就之前破天荒的下過一場薄雪,還很快就停了。
臨近過年,哪怕氣溫已經降到零度了,也還是沒有下雪的跡象。
天陰沉沉的,時不時下點小雨,整個城市濕得骨頭都凍木了,還有揮散不去的濕意。
常青跟其他人一樣在整理她一年的工作日志。
截止到現在,她已經入殮了935人,每一個人的情況她都跟她爺爺和爸爸一樣詳實的紀錄下來。
這些記錄是供他們自己看的,不會對外公布。
常青看著數據離一千越來越近,還能清晰地想起剛入行時的恐懼。
那時候她所害怕的不是對死人時的恐懼,而是碰觸到不再有熱度且僵硬的身體。
她要碰觸他們的全身。
這個過程讓她很害怕。
在城市里,像她這樣的大了通常是一兩個人干活。
別人還有個伴兒,她沒有,很多事都自己來,通常往一個房間里一待就要待上很久。
如今,不知不覺已過了三年多,她原本以為永遠都完不成的承諾也有可結束的一天。
她到現在仍舊不明白太爺爺當年為什么會讓爺爺發這樣的誓,明知道爺爺不可能實現,還是讓他發誓了。
這個誓言究竟有什么更深的意圖?
常青想不出來,她以前也沒想過問她爸。
實際上,她是在她爸死后整理遺物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承諾。
她連問人都不知道該怎么問。
她媽甚至不知道有這事。
常青把文件保存后,合上筆記本,準備去李莎那邊蹭飯時,梁月來了。
常青放下筆記本,做了個請的手勢,“比我想象中的快。”
“喪事不需要我處理,我就給了錢。”梁月臉上沒有什么情緒波動,妝容得體,連眼睛都還帶著光亮。
她的狀態一如她說的,梁秋的離開對她沒有什么影響。
“你爸媽情緒怎么樣?”
“比我想象中冷靜,大概心里早就有準備了。”梁月儀態極好的坐到了沙發上。
常青給她倒了杯奶茶,“看來你妹妹之前做過不少讓你們不愉快的事。”
“你想象中的壞女孩是什么樣,她只會比你想象中的更壞十倍。而她的臉又特別會騙人,讓人以為她是嬌憨乖巧的好女孩。”
梁月在這一點上對她妹妹沒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她的男朋友一次又一次的被她妹妹搶走。
男人總會在她和她妹妹之間選擇他妹妹。
男人喜歡的終究是一張看起來空白的臉,一身單純、嬌憨,就等著他們涂抹。
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梁秋有多么的招人恨。
常青一針見血的問道:“你恨她?”
“談不上恨,不喜歡是真的。”梁月撥弄了自己的卷發,“你要了解的事我回去問過我爸媽,他們對這些事兒不太了解。我收拾我妹妹遺物的時候也看不出什么,我都帶來了,你自己看吧。”
語畢,梁月把手邊的箱子拿到桌上。
箱子上沒設密碼,一拉開拉鏈就能打開。
常青沒動。
梁月見她沒動自己打開了箱子,“這些東西你看著有用就拿給警察,要是沒用我回頭燒了。”
常青的目光跟著她的手移動,當她的目光落到箱子上的一張名片時頓住了。
她伸手拿過名片就近看,是她爸的名片。
他們這一行的名片都是黑底白字,跟以前的墓碑顏色是一樣的。
上面的地址欄寫的是白事街,不叫解放碑路。
殷城本地人還是習慣把這里稱為白事街,解放碑路外地人叫的比較多。
梁月看了一眼名片,說道:“你家人的?”
“我爸的。”
梁月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連可以當她爸爸的男人都不放過。”
“你胡說什么?”常青冷聲道。
梁月見常青生氣了,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抱歉,我說錯話了。她的形象在我這邊定格了,她男朋友數不清,玩曖昧的也不少,其中也不乏年齡大的男人。”
“你妹妹是這樣的人,我爸爸不是。”
“哦?”梁月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表情卻是興趣缺缺的,“你可以去查查我妹妹的社會關系,說不定能查到對你有用的。”
“你已經知道我為什么查了?”
“我前段時間看過你被網絡暴力的消息,還有你爸爸的事也被人捅了出來。如果不是提前看到你爸爸的那些事,我剛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
“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是被人抹黑的。”
“你爸是個什么樣的人我不感興趣,我這次來是看在你上次工作的還不錯的份上過來還你一個人情。我建議你最好把這些東西都看一遍,你要是不看以后就沒機會了。”
常青抿了抿嘴,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箱子里面的東西都翻了一遍。
在箱子底下找到一本日記。
日記有些泛黃,看著是有點年頭了。
常青無意探尋已死的人的秘密,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每一頁都翻了。
她在其中一頁有看到“大了”兩個字,便停下了翻頁的手。
“今天又看到那個晦氣的男人了,他好像是剛接完活兒回來,身上帶了很多泥點子。不知道他累死累活的掙那幾個錢有什么意思。人死了就是死了,打理的再好有什么用?我以后死了絕不讓人入殮,死了沒知覺了,美丑有什么重要的,扔到火化爐里就是一堆粉末。”
常青不確定這里說的是不是她爸,她繼續翻下去。
“……我沒有交往過摸死人的男人,應該比別的男人好玩。”
常青很想往地上狠狠地呸一口,這都什么奇葩的想法?
聚集多少個男人之后要召喚神龍嗎?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上手,我就站在路邊揮手,他就讓我上車了。他不是帶我回家而是帶我去了殯儀館,大半夜的殯儀館。他讓我看死亡,看活人,看時間。我只想笑,看那些有什么用?我才十幾歲,不應該好好的玩嗎?死離我還很遠。他跟我說他的女兒比我還大兩歲,他女兒特別好。看他不斷的夸獎他的女兒,我很嫉妒。”
常青一頁一頁的翻下去,沒有料到居然有這么多是寫她爸的。
梁月見她看得專心,也看了過來,冷笑道:“這還真像她能做出來的事,在她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之間只有男朋友與不是男朋友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