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名湛在自己的工作筆記上記錄今天的內容。
手機的信息提示音就一連串的響了。
是隊里的信息。
隊里剛接到了警情,一名女子在十分鐘之前把沒滿周歲的孩子從殷江大橋上扔進了殷江,她丈夫趕過來時只來得及阻止她跳江。
孩子被打撈隊的人打撈上來,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陸名湛放下手機,開車回所里。
他沒有去辦公室,而是轉到了后面那排小平房里。
一進去,一點不意外的看到了正在忙著的常青。
常青聽到身后有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到是陸名湛,朝他點了點頭。
陸名湛走過來,看到木板床上發青發紫的嬰兒,問道:“案子已經處理好了?這么快就讓你來入殮。”
“死者母親有產后抑郁,多次想自殺,張隊讓我過來時已經查清楚了。”
陸名湛坐到木板床尾,看著她忙活,“產后抑郁真可怕。”
“產前抑郁的也不少。”常青說道,“所有人壓力都很大,女人懷孕和生產后的壓力更大,過渡不好就成了我們所看到的結果。”
陸名湛沒說話,看著她忙活。
等常青忙完之后,嬰兒的爸媽也來了,男人看到毫無生氣的孩子就沖過來抱起了他,女人的一臉木然的站在遠處,只是看并不上前。
常青目光落到她的手上,才發現戴了手銬。
她看向張宣,“這樣不會加重她的抑郁癥嗎?”
“在可以人性化的地方人性化,手銬不能免。”張宣解釋道。
常青收拾了背包,陸名湛想幫她拿,被她擋開了,“你的手還沒好,好了再提。”
“遵命。”
殯儀館的車來了,男人跑著孩子的尸體上車,始終沒看女人一眼。
女人也只是站在原地哭,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等運尸車走遠了,女警才帶著女人走了。
陸名湛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難受了?”
“沒難受,就是看不懂。”
“常人理解不了。”
“我想吃粉。”
陸名湛扭頭看她,“我們聊什么能讓你想到吃的?”
“我午飯沒吃,餓得不行。”
“我還以為你會因為今天的案子難過。”
“不難過,就是唏噓。這種事遇到多了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所以你的咨詢類可以繼續開起來,挺多人愿意跟你交流。宣傳的分寸再跟他們合計合計,說不定還能因此而救人。”
常青沒有像之前那么抗拒了。
趙光的事讓她一度把這一塊的業務給關了,中國的文化博大精深,又能有多方位的理解,無論說什么話都會被人曲解。
她、陸名湛和趙光的那段對話被人傳播到了網上,配上**的標題有了幾千萬的點擊量,一時間熱度不減。
她去看了下面的評論,說什么的都有,夸的有不少,罵得也不少。
還有人把她和陸名湛和趙光的信息都曝光在網上,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生活并沒有之前入殮尹宣的助理受的影響重。
常青想這多半是陸名湛的原因。
他那會兒正好手受傷,在醫院待了幾天之后就跟著她跑。
常青想到昏暗小平房上那具紫黑的小尸體,說道:“繼續開心理咨詢,我就不信還能次次被黑。”
陸名湛就喜歡她這副傻乎乎又直截了當的樣子,“你回頭跟周子峰打聲招呼,你們兩個的業務我偶爾提點你還行,不便參與太深。”
常青卻突然說道:“名湛,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在爺爺和爸爸的記錄里都沒有看到有關入殮嬰兒和七歲孩子的記錄,并不是他們入行幾十年都沒有機會為嬰兒或七歲孩子入殮。是因為他們沒有把七歲以下的孩子當入殮對象來看待,哪怕是幫他們入殮了,他們只是以大人對小孩子的愛護去送他們最后一程。”
“你剛才也是這樣?”
“嗯。小孩子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在小小年紀的時候走了,本來就是件不愉快的事,爺爺和爸爸他們不忍心再把他們當成承諾的一部分。”
陸名湛攬住她的肩,“我很慶幸你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他們給你的言傳身教太好了。又給你留下足夠的錢,讓你不用為生計煩惱,心里眼里只看得到你想看到的。”
“我比較幸運,他們都為我鋪好路了。”
……
常青回到家時,把她爺爺和爸爸手寫的那部分工作筆記重新翻看了。
太爺爺對爺爺還是很疼惜,在那個動亂的時代,很多人都不能上學,爺爺不但字寫得好,行文也簡單精練,沒有廢話;不像她記錄個工作筆記還得矯情地感慨一番。
說白了,還是沒經歷過艱苦的時期,嬌氣了。
常青翻到其中一頁筆記時,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是她爺爺記錄的唯一的故事,而非簡單的把入殮的對象寫清楚,難得的帶了私人情緒。
“四月初八,去下望村入殮七旬老人,主家謙遜有禮,客人也進退有度,算是喜喪了。是夜,主家留酒,歸途時已半醉,偶遇一女子,女子身著白衣,臨河而泣。吾大驚,細聽不似鬼泣,遂大膽上前問候。女子轉身,面若若少婦,柔媚之余頗為憔悴。婦人見吾細問,泣不成聲,自明身份。
我本陸村人,家中有一兄一弟,父母看我十三歲便送我進鎮上酒館,賣唱賣酒為生。時日一久,老板讓我于家中父母商議上桌陪客。父母聽聞陪客工錢漲五倍,連連答應。自那時起,我每每回家,家人皆喜不自勝,知是我又送錢回來。如此十年,兄長與弟弟皆已成家,父母兒孫繞膝,新屋、良田皆一一置好。至此,我數次回家,皆都閉而不見。春節酒館歇業,我再回家,家里已無人。鄰居見我可憐,告知原因。家人知我做皮肉生意多年,損壞家中聲譽,他們無顏見人,舉家遷至外地,望我勿再叨擾。
婦人悲悲戚戚,贅不可述。吾已半醉,不知是夢是真。
翌日,酒將醒未醒時,有陸村人上門找我收葬。吾心戚然,方知昨夜之事并非夢境。婦人已被是草席收斂,家中屋梁尚掛有麻繩。
村人不許婦人入葬村中本家墳地,怕其毀本村風水,讓他人說閑話。吾猶心憐,亦悔昨日不該喝酒,誤她性命,便帶回家中,尋了一塊寶地,葬于其中。
此事告之吾之子孫,凡遇類似之事,勿以為夢,細心分辨。哪怕偶遇鬼神,鬼神未必害命。若錯失救助良機,便是害人性命。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