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知道!她對我施了催眠術。”雙掌抵著桌面,緊緊地握起,納蘭燁低垂著頭,咬緊著皓齒,這樣失意的他,刁賦絕對是鮮少見到的。
催眠術又稱幻術,是蝶門幻使玄封的成名之術,他當年之所以在天權混了兩年都不遭懷疑,除了用盡虛情假意還有就是善用他的催眠術來控制人心,甚至於最後藉著與納蘭燁一步步的親近,玄封催眠了納蘭燁。
若不是刁璃識破,納蘭燁也許真的會成爲玄封的傀儡。當年,見催眠術對納蘭燁失效,幻使玄封纔會急於盜圖潛逃。而早已知道他可疑的納蘭燁怎麼也不會放過欺騙玩弄他的人,他故意讓玄封盜走聖物,調動風門所有暗人,一路跟著玄封。
只是,沒想到的是,追到亂石叢,逃命中的幻使玄封卻突然停下腳步,還將身後的隱匿著追蹤他的暗人一一揪出,以一人之力在眨眼間殺了風門辛辛苦苦訓練出的一半“追魂”死士,最終逼出了納蘭燁。一見納蘭燁出來,玄封便對納蘭燁激將,企圖以擒賊擒王來扭轉乾坤,對招後不敵納蘭燁而逃上亂石崖,最後還攜圖打算與《美人淚》同葬崖底。
玄封跳了下去,納蘭燁卻也在第一時間跟著跳下。然後,整整一天一夜,當刁賦帶著其他弟兄下到崖底,尋到納蘭燁時,他的身邊已經不見了玄封的蹤影,聖物更是無蹤。
刁賦在崖底山洞見到納蘭燁時,他全身僵硬而且冰冷異常,即使當時正處三九至寒時節,納蘭燁身體的僵冷也怪異得很。那時的納蘭燁將眼睛睜得很大,卻是滿眼的空洞迷茫與不甘,那時的他,嘴裡喃喃地喚著“夢”,聲聲質問著“爲什麼”……
顯然,納蘭燁失去了那一天一夜的記憶是被那蝶門夢使用催眠之術抹去。催眠術是星華大陸的禁術,多年來也只有幻使玄封懂得,沒想到的是,蝶門夢使居然也會,而且較玄封還更上一層樓。當年玄封對納蘭燁施展的催眠術,刁璃尚可清除,但是夢使所施展的催眠術卻讓人稱“玉女神醫”的刁璃也束手無策。
雖然不記得那一天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在納蘭燁的潛意識中,他一直很憤恨,一直覺得不可原諒。至於不可原諒什麼,連他本人都說不清楚,身爲外人的刁賦更是不知。
只不過,在納蘭燁那空洞迷茫的雙眸中,刁賦似乎看到了傷,屬於男人的情傷。這種傷幾近不可思議,刁賦怎麼也不敢跟納蘭燁說,就在那一天一夜,他真不信那假扮幻使玄封的蝶門夢使會那麼輕易地虜獲納蘭燁的心,更何況這個納蘭燁還是個二十多年來避女人如蛇蠍的人。
蝶門的夢使,就在那一天一夜讓納蘭燁做了一個刻苦銘心的噩夢,一個怎麼也記不起的噩夢。而納蘭燁兩年來不僅每夜受夢魘折磨,身體也得了寒疾,那種寒疾與普通的寒疾不同,據玉女神醫刁璃診斷,納蘭燁體內的寒疾還含有一種厲害的毒素,即使聯合他們刁府兄妹二人也解不了。
爲了使身子暖和如常,納蘭燁服用了盛陽丹,壯陽補氣。但那盛陽丹根本不是人能常吃的東西,納蘭燁那半月,每天都吃,而且一天不知吃了多少顆,幾近成爲癮。即使到現在,他還是戒不掉……
“賦,你知道嗎?”納蘭燁站直身子,看向了刁賦,幽幽地開口說道,“我感覺到了,她回來了。”
這話讓刁賦就是一凜,“什麼意思?你是說閆靈兒是她!”納蘭燁轉過身子,久久都沒有迴應刁賦的話。
閆靈兒會是夢使麼?納蘭燁一瞬間茫然,雙拳緊握,卻怎麼也握不住夢裡的那抹絕然離去的身影。他看不清的夢中人卻在見到閆靈兒背影的瞬間想起,還有閆靈兒身上冰雪般的氣息讓他莫名留戀。閆靈兒真的是夢嗎?這個認識到底是即將揭露的真相還是敵人爲他安排的一切假象呢?
“燁,閆靈兒真的是……”見納蘭燁兀自沉思不語,刁賦焦急地催問道。
“採珠女。”納蘭燁回道,語氣堅決。
“嗯?”刁賦蹙眉。納蘭燁似乎又想瞞著他自己做些什麼了。兩人就這麼各懷心思地僵住了。
見納蘭燁一點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刁賦無奈地聳聳肩,說道:“嗯,好吧。不談你的靈兒,談談我們的計劃吧。如今,聖物沒有成功取回,我們也只有聽從祖訓。幸好我們早做好準備,風丫頭也跟得很緊,初步計劃,應該沒多大問題。”
“聖物若失,玉衡必取。”納蘭燁沉吟,玉衡是天權北部另一個國家,雖然不明白《美人淚》與玉衡有何關係,出此祖訓是何原因,天權與玉衡的一戰卻是避無可避,如今,他想的就是儘量能智取,畢竟兩虎相鬥必有一死一傷,硬拼對雙方都不是良策。
“是啊,玉衡必取。不過,燁,有幾件事,我還是不大明白,比如那個蝶門煞使,你爲何要輕易放過?”
“我放過的麼?明明是你打不過人。”納蘭燁瞟了刁賦一眼,嘴角微勾。
刁賦可鬱悶了,“明明就是你有意放他,呃,要不就是你故意刁難我。”刁賦憤然,“我得罪過您嗎?王爺。”
納蘭燁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己當時的決定,主要原因是的確有意放走醜閻,連帶嘛是真的想捉弄刁賦,而他之所以心生捉弄之心卻只是因爲閆靈兒對刁賦的抱有好感的一笑……
納蘭燁鬱悶,他何時變得如此小氣了?當然,他此刻絕對不會承認自己這樣的小氣,所以他回道:“你以爲本王是個不明事理、心胸狹窄的人?”
刁賦遞過一眼,滿眼寫著“不就是嗎”,但口裡卻忙不迭地回著:“當然不是啦。那麼英明量廣的王爺,您這樣做的目的爲何?”
“做餌釣魚。”納蘭燁故作鎮定地勾起脣角一笑,不過話落,這笑變得意味深長。
“哦,好吧。”看到納蘭燁那抹笑意刁賦也不再追問,看來納蘭燁早在放走蝶門煞使時就想好了計策。解決完一個問題,刁賦繼續提問,“燁,你打算如何處置那紫微太子?”見納蘭燁直接轉過身子,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刁賦繼續說道,“燁,如今,玉衡和紫微你只能挑一個當對手。”
刁賦這是建議納蘭燁放過歐陽戎,但是,那廝說放就放,納蘭燁怎會甘心?甲板那一幕,他的靈兒所受的罪,歐陽戎的獸行,納蘭燁一想起來就如鯁在喉,恨不得立刻將他大卸八塊。然而,刁賦的話納蘭燁自己心裡亦清楚不過,殺歐陽戎時候未到,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就暫且饒他狗命。“歐陽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啊!那不是生不如死?”刁賦誇張地在納蘭燁耳邊叫起。“不行啦,現在玉衡那邊還沒定下,你不能再招惹紫微。”
納蘭燁掏掏犯癢了的耳朵,再次賞了刁賦一劑白眼,“賦小弟,你再多嘴一句,本王直接派人把你‘護送’回曲城,你休想再見你那風丫頭一面。”
“怎麼可以……”這樣……
刁賦剛要叫起,下意識地趕緊將嘴捂實,一雙眼瞪得老大,無聲地抗議著。每次說不過他就拿他的風丫頭堵他的嘴,可惡。而納蘭燁口中的“風丫頭”全名風晴雪,與納蘭燁、刁賦青梅竹馬,是天權暗門風的少主,掌管著風門的情報機構。
“閒話少說,本王要休息了。退下吧。”這會納蘭燁還搬出了逐客令,刁賦好不鬱悶,“等會,我還有事沒稟完呢。”
“說。”納蘭燁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
“嘿嘿,”刁賦一臉的賠笑,“那個,當夜你們挾持歐陽戎離去後,我與四鬼率衆兄弟佯裝海盜劫殺了紫微官船。”
“嗯,全殲了嗎?”
“嗯……本來可以的,但是,那羣海將居然拼死也要護送他們的主將安全突圍……所以……蠻牛神將柯大,跑了。”刁賦吞吞吐吐,坎坷不安地說完。然後把眼一閉,等著納蘭燁的劈頭大罵。
“嗯,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納蘭燁不以爲意地回道。這樣的反應讓刁賦很是不習慣。
“燁……你居然不罵我……”最少也該損他吧,然後再敲他一筆,美其名曰將功補過。這樣才合理呀。刁賦很有自知之明加合理地推測著。
納蘭燁不雅地白了他一眼。“柯大雖言語粗魯、行爲粗狂,但此人有忠有義,勇猛無敵,是難得的先鋒大將。得之將是我天權之幸。”
“嗯,在理。那麼我去派人把他抓回來。”刁賦忙識相地自告奮勇。
納蘭燁擺手,“不必。他會自投羅網。”
刁賦眨眸不明,但當他還要問些什麼時,納蘭燁再次下了逐客令,刁賦無奈聳肩,悻悻離去。
*
屋外夜色已臨,月黑風高,遮月的雲層被風慢慢地推開,當月光逐漸灑在納蘭燁的臥房屋頂時,一道纖瘦的黑影慢慢地移出腦袋,看著刁賦出房後,黑衣人輕輕地取出一片瓦礫,藉著屋內的燭光,觀察著屋中人的一舉一動。
理清了近日來的一些事和最近的計劃,請走了聒噪的刁賦,納蘭燁終於可以靜心片刻,取出這次費盡氣力拿回的《美人淚》。
點起燭光,納蘭燁展開畫軸,將畫移近,然後認認真真地細看研究。只不過,這畫橫看豎看,除了一個流著淚光微笑著的美人,什麼也沒發現。
該死,真的是張假畫麼?納蘭燁一氣,差點沒將畫付諸一炬,但突然間,他的目光被這畫中的美人吸引了。更確切地說,是美人下顎上微微綻起的小圓點讓他怔怔出神……
是梨渦麼?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不懂爲何,納蘭燁就是覺得那像一對小巧可愛的梨渦,跟閆靈兒的一樣。
雖然閆靈兒展笑的次數極爲有限,五根手指都數得過來,但是,她微笑瞬間,下顎綻出的甜美梨渦讓他難以忘懷。納蘭燁再次認認真真地看著畫中美人,但是,看著看著,眉峰攏起,這畫上美人,說像閆靈兒嘛是有點,說不像嘛也不是很像……
“該死。”納蘭燁一陣煩躁地收起畫,他此刻擺明是在思念那個冷淡的小丫頭,所以纔會莫名其妙地把畫上美人與她對上號。那她呢?會想他嗎?估計不會,納蘭燁撇撇嘴,想到閆靈兒傍晚時看到他不著片縷的身體,居然一點羞赧的臉色都沒有就莫名來氣。
他有那麼沒吸引力嗎?
不過,還好,那一刻,他愣了下,而她也離去得快,不然,不然……
納蘭燁不安地撓著頭,想起自己曾經一掌打殘青梅竹馬的刁璃,他就一生悔恨。幸好悲劇沒有在閆靈兒身上重演。
“哎。”納蘭燁嘆了口氣,心頭鬱結一片,不過眼前的燭火倒是跳得好不歡快。不滿地瞪著那兀自歡快的燭火,納蘭燁負氣地走過去,一口氣直接將燭火吹滅。然而,當他吹滅燭火轉身走向牀頭的剎那,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從屋頂那被撬開的瓦逢中飄入。
毫無所覺的納蘭燁躺下後,直接反手將《美人淚》藏在枕邊,拉上錦被,輾轉反側一會很快就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