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一拉開和室門,看到的,是一位正在捏著飯團的老奶奶。
昏暗的房間里,除了一只煤油燈,一大只水桶以外,也只有和面的案板,和矮桌矮凳。
老奶奶頭發花白,佝僂著后背,看起來年紀應該已經不小了,但手上的動作,卻相當的熟練,一捏,放料,再一攥,一個飯團就被捏好,放到了案板上。
宋詩不明白,柯少帶自己來到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明顯是一家飯店的后廚房,而這個老太太就是在這間后廚房里捏飯團的員工。
“奶奶,人我給你帶來了,那我就先走了。”長得很漂亮的和服女,微笑著對老奶奶說道,然后對柯少點頭示意,接著踩著小木屐,踢踏踢踏的轉身離開了。
“她怎么講中文,這老奶奶聽得懂中文?”宋詩悄悄的湊到柯少耳朵邊,小聲詢問道。
“聽不懂。他是聾子。”柯少把手里拿著的大鐵塊,咣當一聲扔在了地板上,然而老奶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接著快速捏著手里的飯團,足以證明,這老奶奶的耳朵確實有點兒問題。
宋詩還是不明白,這柯少帶自己來這后廚房見個聾子,到底是什么目的。
不過,老奶奶的動作也是真快,不一會兒的工夫,在老奶奶面前的案板上,就放滿了手卷的壽司。
老奶奶拿塊兒毛巾一擦手,伸手往腦瓜頂上,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一根繩子上一拉,屋外的鈴鐺“叮鈴鈴”的一陣響。
接著,就有帶著白色衛生帽的女廚師,順著走廊走過來,接著對堵在門口的宋詩和柯少微微鞠個躬。宋詩趕緊挪開門口的位置,讓來人進去。
女廚師進門之后,送上新的案板,和米飯團,然后把已經捏好的飯團拿了出去。
老奶奶這才好像終于看到了門口的宋詩和柯少,然后用日語跟柯少說了句什么,柯少點點頭,并沒有回答一個字。
一個聾子,卻要用鈴鐺的聲音通知別人自己完成了工作,怎么想怎么都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不過宋詩還是不知道柯少帶自己來此的目的。
“柯總,這是誰啊?”宋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是山本奶奶,已經在這里捏飯團,捏了七十年。”柯少一邊抬起沉重的大鐵塊,一邊回答宋詩的問題。
“七十年?那她是從多大開始捏飯團的啊?”宋詩露出了相當吃驚的表情。
“從八歲開始,山本奶奶就開始在這里捏飯團。可以說,她是日本捏飯團捏的時間最長的一位。不過,因為無從考證,所以到現在還沒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柯少一邊說著,一邊隨意的拿起一個剛捏好的飯團,放到嘴里不斷的咀嚼。
看著柯少那享受的樣子,宋詩就知道,這飯團一定很好吃。
“我也能嘗嘗嗎?”吃貨宋詩,當然不能放過白吃的機會。
柯少隨意的點點頭,那意思明顯就是,你是我帶來的人,當然跟我一樣隨便吃咯。
宋詩興沖沖的伸出手去,想要嘗嘗這位捏飯團的世界第一人,捏出來的極品飯團。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響徹整間和室。山本奶奶,也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一根小木棍,一棍子敲在了宋詩手上,疼的宋詩兩眼泛著淚光,恨恨的看著柯少。
山本奶奶一棍子敲完,馬上又放下棍子,繼續捏起了她的飯團。
宋詩眼淚汪汪的,湊到柯少身邊,在確定了山本奶奶真的聽不見之后,宋詩趕緊詢問原因。
“她干嘛打我啊?”宋詩委屈的緊咬嘴唇,當然,她更想咬的,是造成自己以為“可以隨便吃”錯覺的柯少。
“在日本,人們對于食物有一種特殊的敬意,無論是表達對做出這些食物的人的敬意,還是收獲這些食物材料的人的敬意,還有對于賜予人們糧食的神明的感激。這種傳統,在上個世紀體現的尤為明顯,而山本奶奶正是上個世紀的個中翹楚。總之不懷著一顆虔誠和感恩的心,無論你花多少錢,試多少次,也不可能從山本奶奶面前,拿走一個飯團。”柯少就像是個傳教的教士一樣,對宋詩布道。
宋詩在心里暗想,你自己還不是一樣隨隨便便拿了就吃嗎,然而宋詩嘴里說的卻是:“那我該怎么做,才能拿走飯團。”
“要溫柔。要滿懷敬意。每一個飯團,都融入了山本奶奶的靈魂,你要好好感受飯團里的誠意。”柯少說的神乎其神,宋詩將信將疑的把手慢慢伸向飯團。
這一次,山本奶奶沒有拿出小木棍,宋詩順順利利的從案板上拿走了一個飯團。
看著手里的戰利品,宋詩滿懷著敬意,和成功之后的喜悅心情,一口將半個飯團吞下。飯團是金槍魚“餡兒”的,熱乎乎的米飯不軟不硬,有一種米香味兒,金槍魚和餡料又酸又甜,這個飯團不愧是凝聚了山本奶奶七十年的功力,味道比宋詩之前吃過的任何一個飯團,味道都要好。
宋詩炫耀似的,將剩下的半個飯團,對著柯少一口吃掉,一邊嚼一邊用鼓囊囊的嘴說道:“看見了嗎,我滿懷敬意的拿到了飯團。”
“噗!”柯少像是終于忍不住一樣,一下子笑出來了。
宋詩感覺到自己可能是被耍了,不高興的一口把飯團吞下:“柯總,你笑什么?”
“其實山本奶奶剛才打你的手,是因為你剛拿的那個飯團是剛捏出來的,太燙了,怕你燙到手。什么滿懷敬意什么的,都是我胡說的。”柯少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能力,絕對是大師級的。
“你夠了!”宋詩佯裝生氣,卻也不禁暗自開心,要知道,柯少如果沒有把自己當做自己人,怎么可能同自己開玩笑呢。
看著宋詩吃完飯團,柯少又恢復到一張很威武的布道臉。
“那你知道她一天要捏多少個飯團嗎?”柯少突然拋出了個數字統計問題。
“多少個?八百?一千?”宋詩做出了合理的推測。
“一萬兩千。”柯少給出了不合理的答案。
“那么多!”宋詩驚訝的合不攏嘴,就在說話的這時候,老奶奶又拉了一遍鈴,剛剛那個女廚師又拿著新的案板和飯團,來到這間和室,看到宋詩二人還在這里,顯然很驚訝,但卻出于職業習慣,沒說什么,仍然點了點頭,換了東西就走。
“那你知道,每天這里的飯團能賣出去多少個嗎?”柯少還是布置了統計題,讓宋詩繼續回答。
“不會一萬兩千個,全都賣出去了吧?”宋詩經受了之前錯誤的兩次猜測,這次打算冒險做出個大膽的猜測。
“每天這里的飯團,只能賣出去三千個。”
“怎么只能賣出去這么幾個?那剩下的,賣不完的怎么辦?第二天接著賣嗎?那第二天新捏出來的怎么辦?”宋詩連珠炮似的拋出了無數的問題,可見對于山本奶奶的遭遇,表示出莫大的關心。
柯少淡淡的一笑,宋詩知道柯少不知道從哪個問題回答起了。宋詩歉意的一笑:“那,柯總,你就先告訴我,她多做出來的那九千個飯團,怎么處理了。”
“日本對于食物,有一種特殊的敬意,所以——扔掉了。”柯少不無遺憾的攤開手。
“扔掉了?這么好吃的飯團,為什么扔掉啊?扔去哪里了?”宋詩簡直吃驚的無以復加。
“所謂的扔掉,其實是施舍給了附近的一些寺廟、孤兒院、敬老院,甚至于是街邊乞討的浪人,但這只是一小部分,絕大部分,是碾碎了,喂給了飼養的牲口。”柯少說完,自己又拿了一個飯團,自顧自的吃起來,“這些飯團確實很好吃,但畢竟只是飯團而已,所以在這家店里根本賣不出去,店家每天都在飯團上虧本,然而山本奶奶做的開心,店主人也就沒有過多的干涉。”
“為什么這里的飯團賣不出去啊?”宋詩不明白。
“因為這家店從來沒有做過宣傳,知道來這里吃飯團的,都是附近幾條街的熟客。而且飯團雖然捏的多,但店里的空間有限,能夠接待的客人也有限,只點飯團吃的,也只是少部分人,所以飯團沒有市場,就賣不出去。”柯少對于原因娓娓道來,看來事先做過不少調查。
宋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柯少拍了拍山本奶奶肩膀,嘰里咕嚕,連比劃帶說的對著山本奶奶說了點兒什么,然后把大鐵疙瘩,放到了山本奶奶的背后。
“這東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宋詩的好奇心,被強烈的激發了出來。
“你真想知道?”柯少神秘兮兮的問道,然后湊到宋詩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宋詩馬上漲紅了臉,一把推開了靠過來的柯少。
然后,柯少慢悠悠的說道:“我們出去吧。”
從山本奶奶的和室里走出來,宋詩長嘆一口氣:
“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帶我來這里了,你是想告訴我,人就算努力堅持下去,也未必能夠成功,即使有再好的手藝,努力了一輩子,也有可能默默無聞的在一家小飯店里,慢慢的變老,是這意思嗎?”
“不是,”柯少回答的異常迅速,“我帶你來,是想請你給她設計一組廣告,幫她把賣不掉的九千個飯團賣出去。這是我在日本攬下來的生意。”
“哎?”宋詩有點兒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