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楊大人!”溫知府一揖到底,鄭重地說道:“請楊大人放心,我用自己的性命擔保,這批糧食,絕對每一粒米都會用在災民的身上。”
“得了吧!”楊凌譏笑道:“要是你能有這種魄力,杭州城就不會這麼早就出現缺糧的狀況了,所以這些口花花的言辭還是少說爲妙。”
溫知府被楊凌嗆得臉色通紅,卻偏偏沒法反駁,從各方面反饋過來的消息來看的話,楊凌這個溧陽知縣的確當得比他要稱職不少,大家都缺糧,可是楊凌就能讓溧陽接受的三萬災民每個人都吃上飯,而且現在楊凌還能想辦法搞到這麼多糧食,溫知府不會懷疑,楊凌還能繼續搞到更多。
“行了,我時間也挺寶貴的,”楊凌不耐煩道:“現在去把蘇家船隊的人都放出來,順便帶我去接收那些船和糧食。”
“是!”溫知府連忙答應一聲,就吩咐要準備自己的儀駕。
“都什麼時候了?”楊凌質問道:“這個時候還不忘打你的牌匾,這是要多官迷?溫大人,我勸你一句,一個官員做得好不好,不是看他的儀駕有多威風,而是看他到底爲老百姓做了多少實事。溫大人,你要記住,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有的人尸位素餐,這樣的人在百姓眼裡就等於一個死人,還是恨不得挫骨揚灰的那種,有的人可能百姓都沒怎麼見過,但是千百年後,後人們說起都要翹大拇指。這纔是真正的好官!”
“是!受教了!”溫知府正色道。
有了溫知府的帶領,市舶司那些王八蛋也不敢再推三阻四的了。老老實實帶楊凌去取那些被扣下的船隻。“楊大人,這些糧食是否還需要重新裝船?”溫知府問道。
“還裝個屁啊!裝車吧!”楊凌罵道:“從杭州走水路回溧陽。這得繞多少路?”
“楊大人,我的意見是,請楊大人再等一等吧!”
“爲何?你們又想玩什麼花樣?”楊凌警惕地看著溫知府。
“楊大人誤會了!”溫知府趕忙解釋道:“楊大人請聽我一言,現在糧食是杭州城最重要的物資,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盯著呢,楊大人如果這時候就裝車運送的話,恐怕是走不出杭州城的。我承認這些軍隊都是精銳之師,但是如果有人煽動災民來搶的話,楊大人難道會下令軍隊對那些災民舉起橫刀長矛嗎?所以。爲了不必要的麻煩,楊大人還是再等一會,等天黑了再說吧。”
“也有道理!”楊凌摸著下巴想了想,笑道:“既然溫大人都這麼說了,那麼就多謝溫大人的好意了。”
等天黑下來的時候,蘇家船隊的人也都聚齊了,楊凌問先前大牢裡的那個管事道:“你們所有的兄弟都到齊了吧?”
“都到齊了,多謝楊大人搭救之恩。”管事向楊凌行禮。
“這次是我要多謝你們!”楊凌客氣道:“沒有你們的辛勞,就沒有這批糧食。”
“楊大人太客氣了。”管事趕忙謙遜道:“其實這一切都是我家小姐運籌之功。老實說,我還從未看過我家小姐做生意賠過呢!對了,楊大人,我家小姐呢?”
恐怕這筆生意是要賠了。因爲衙門裡的資金現在非常緊張,所以楊凌決定這會先打個白條好了。“你家小姐啊,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想必很快就能趕到了。”
看著忙忙碌碌的苦力將一袋袋的糧食裝上臨時調集來的車,楊凌轉過頭對那管事問道:“現在兄弟們想家嚴不嚴重?如果不嚴重的話。能否請你們再下一趟南洋?這次多運些糧食回來。”
“還好,吃咱們這碗飯的。有時候在海上一待就是一年,只要給養補充好,我們立刻就可以出發了。”管事說道:“小姐說了,這次糧食非常重要,如果夏季能多弄點糧食過來,肯定是能大賺一筆的。楊大人,你有所不知啊,南洋的那些地是真好,那邊的人長得黑不溜秋,又精瘦精瘦的,這種地的技術也非常落後,但是他們那裡的糧食依舊多到吃不完,隨便給點瓷器、絲綢就能換回很多了。”
蘇晴嵐這小妞的理財頭腦真的是非常好,今年夏天的糧食肯定是價比黃金的,說曹操曹操就到,蘇晴嵐這時候已經下了馬車,正朝楊凌這邊走來。
看到周圍這許多的軍隊,蘇晴嵐就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忍不住開玩笑道:“莫非楊大人不準備當文官,而改入武職了?”
“你可別忘了我身上還有男爵的爵位呢,爵位本來就算是另一種意義的武職。”楊凌笑道:“怎麼樣,休息得怎麼樣?這一次我們要連夜出城的。”
“今日一天都在客棧裡養精蓄銳呢!”蘇晴嵐輕輕地笑著,指著正在將一個尖錐戳進糧袋的人問道:“楊大人,這是在幹什麼?”
“檢查糧食啊。”楊凌偷偷地在蘇晴嵐的耳邊說道:“這些糧食離開我們的視線太久了,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我讓人每一袋糧食都檢查一下,反正有人糊弄我。”
蘇晴嵐的耳朵被楊凌吹得熱熱的,忍不住躲開道:“楊大人果然小心,只是不知道這最後的結果……”
楊凌知道蘇晴嵐要問什麼,回道:“你放心,我這次只拿走一千五百石,還剩了一半給杭州,就當是杭州借我們的了。只是這次糧食缺口太大,我希望你家的船隊能夠立刻再下南洋,儘量多拉一些糧食回來,你放心這裡面的差價,我將來會如數補給你們家的。”
蘇晴嵐本想說,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只是這樣的話終究是太過羞人,到了嘴邊又變成:“楊大人放心,我會重新安排好補給貨物之後。就讓他們立刻南下的。”
“這樣最好!”楊凌點點頭說道:“行了,車都裝好了。我們準備出發吧!”
“等等!”蘇晴嵐忽然叫道,然後有使勁聞了聞:“這味道不對。這裡爲什麼會有一股非常大的黴糧的味道?”
“黴糧?”楊凌立刻就變了臉色:“你確定!”
“確定!”蘇晴嵐肯定道:“雖然我家糧食生意涉獵得比較少,但是所有的糧食生意都是經過我的手的,這裡的味道絕對不會是新糧所產生的。”
“不可能吧!明明已經都檢查過了!”不管信不信,楊凌還是立刻吩咐道:“現在把所有的糧食都給我倒在地上!”
“啊?不是吧!”周圍頓時響起一陣譁然。
“別廢話!這是命令!”楊凌發狠道。
一袋袋糧食被解開來,全部倒在了地上,頓時一股腐朽的味道就瀰漫開來,就著昏黃的火把,楊凌差點沒氣死,只見這裡面大多是已經發黃的陳糧。裡面夾雜著非常多的稻殼、枯草、土、還有石灰灰塊,什麼死老鼠和死蟑螂那也是見怪不怪的。楊凌眼睛通紅,霎時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這些糧食裝袋的時候必然是外面一層是白米,而中間一層則是這樣的黴糧,這樣一來,就算自己已經很小心地檢查了一遍,依舊還是著了他們的道。看這許多的糧食要想裝成這樣的糧袋,必然不是一蹴而就的。唯一的解釋,這些糧袋肯定是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楊凌的雙手攥得緊緊的,牙齒也因爲太過憤怒而被咬得“咯咯”作響,楊凌忽然回過頭怒吼道:“去把姓溫的給老子帶過來。如果他敢有什麼舉動,我允許你們格殺勿論!”
“是!”立刻有一小隊人馬分奔而出。
不多一會,溫知府就被橫拽豎拉地帶到了楊凌的面前。看著眼前有些狼狽的溫知府,楊凌滿腔都是怒火。白天看他慷慨激昂的樣子,原以爲人雖然窩囊了一點。但是總算還知道爲百姓考慮,所以才決定放過他一馬,並且留下一些糧食,沒想到這混蛋居然隱藏得如此之深。
楊凌眼中好像冒出火來一樣,一把拽住溫知府將他拖到那堆糧食之前,然後狠狠地摜在地上:“你給老子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說不清楚,老子今天一定親手把你宰了!”
溫知府被狠狠摔了一跤,好不容易纔晃過神來,看著地上好像狼藉的糧食,臉色變了數變,這裡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楊凌爲什麼會忽然這麼生氣,他都明白了。那批糧食剛到的時候,溫知府是親眼見過的,都是上好細長的白米,雖然跟自己平時所吃的米粒有所區別,但是煮出來的飯十分香糯,但是現在的米,別說是吃了,就算是聞一聞,都能讓人噁心上好幾天。“楊大人,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楊凌冷笑道:“你說杭州的災民可憐,老子給你留下了一半糧食,結果到最後你就這樣回饋我的信任嗎?這是米嗎?這樣的東西吃了要死人的,等老子查清了事情的真相,老子一定親手給你煮一碗這樣的飯。現在,說!你到底爲何要這麼做?還有沒有別的同謀?都給老子說出來!老子現在想殺人!”
“這些我真的不知道啊!”溫知府不敢直視楊凌的雙眼,只能低下頭去,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原來杭州的永豐倉裡沒有多少糧食,溫知府剛上任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可是面對著各種各樣的勢力,他雖然有心去,卻又不敢真的去觸碰那些人的利益。沒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場天災,頓時將永豐倉存糧不足的底線暴露得乾乾淨淨,溫知府也急,只能一邊求援,一邊儘量籌措糧食,終於等來了回覆,告訴他朝廷允許動用鹽司和市舶司的錢去購買大戶手中的糧食,雖然錢花出去不少,但是糧食總是顯得杯水車薪,後來鹽司和市舶司的人告訴他,錢不能再用了,再用下去就無法向朝廷交待了。溫知府無奈,只好繼續東挪西湊地弄一點糧食,就在這時,市舶司說杭州港新來的船隊攜帶著大量的糧食,建議溫知府可以先行借用,等事後再補上這裡面的款項。溫知府最終是答應了這個要求。不過等知道這些糧食是楊凌要的時候,溫知府雖然捨不得糧食。但是也知道楊凌是惹不起的,想著是不是再用錢強行將這些糧食買下來。結果鹽司和市舶司那裡一文錢也不肯出了,沒辦法,最後溫知府只能聽了他們的意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楊大人,其餘的事情,我真的就不知道了啊!”溫知府說道:“我將所有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給大人了。”
楊凌這時候總算恢復了一絲理智,對身後的人吩咐道:“去把鹽司和市舶司的人也一併帶過來,一個也不準放過,去吧!”
當三個難兄難弟再次聚首的時候。楊凌指著地上的糧食,淡淡地對另外兩個人說道:“說吧,剛纔溫知府已經全部都說了,現在也把你們知道的說給我聽。”
“楊大人,你要我們說什麼?”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
“裝傻是吧?不肯說是吧?”楊凌說道:“要不,我來爲你們補充完整?事情是這樣的,起先溫知府失職,沒有能夠及時補上永豐倉的糧食,這本來是不關你們的事情的。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場天災來得這麼嚴重,朝廷仁愛,下令用你們兩個衙門的錢買糧賑濟災民。結果你們兩個衙門卻和那些大戶人家合作,不僅提高糧食價格,同時也中飽私囊。以次充好。可是糧食的缺口不是一般的大,再這麼下去。有些事情就兜不住了,正好我的糧食到了。給了你們一個補救的機會,於是你們一起扣下了我的糧食。本來事情到這裡就該結束了,可是偏偏你們的貪婪作祟,將所有的糧食都瓜分殆盡。”
楊凌說著彎下腰去,從地上抓起一把糧食,糧食在楊凌的指尖一粒粒滑落,楊凌譏諷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糧食一定是杭州永豐倉裡的那些陳糧吧,用不出去的,跟我的那些糧食掉個包,一來呢,可以應付我,二來,說不定如果我拿你們沒什麼辦法,這些糧食還能再賣一遍,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三個人面如死灰,沒想到他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好像楊凌親眼看著的一樣,一個個垂喪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說吧,現在交待一下,拿這些陳糧來換我的好糧的都有那些糧商?還有,你們的糧食主要是從哪些人家手裡買的?”楊凌拍拍手說道。
“楊大人,如果我們說了,你能放過我們嗎?”
“放不放過你們,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朝廷會給你們一個處置的。”
“這樣一來,我們還不如不說呢!”
“你們當然可以不說,反正我是沒意見的!”楊凌譏笑道:“不過,你們要想一想,加入你們說了,等將來官司打到紫宸殿的時候,或許還有人給你們求求情,但是你們現在不說的話,實話告訴你們,老子現在很想殺人!”
看著楊凌猙獰的臉色,三人嚇得抖如篩糠,他們相信,楊凌真的敢殺了他們,等將來把這件事報告朝廷的時候,任誰也挑不出楊凌的錯。
事情到了這一步,再這麼頑抗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們可不是什麼有著崇高信仰的人,當即將那些大發國難財的人都給交代了出來,不過這也證明了,溫知府除了一開始有些失職以外,別的事情真的不知情。
有了這些人的口供,楊凌一邊派人去抓名單上的那些人,包括衙門裡經過手的那些胥吏,一邊趕往布政司,畢竟這裡是人家的地盤,該怎麼處理還得看人家的意思。
發生了這麼大的醜聞,布政司自然也不敢偏袒,只能同意楊凌的處置要求,同時請求附近的衛所派兵增援,防止出現混亂。
入夜的杭州城,人們驚慌失措地看到不知道要多少軍隊在大街上疾行而過,多少有頭有臉的人家,被軍隊敲開了門,然後一個個垂頭喪氣的人被提溜往衙門去。百姓們不知道今夜要發生什麼,只能緊閉好自己的門戶,但是好奇的眼睛卻一直緊盯著外面。
這一夜的杭州城註定是不眠的,許多人被推倒在衙門大堂之上,等待對自己的判決。
楊凌忽然覺得很累,很想抽一根菸,可是什麼都沒有,到最後只能反覆輕輕念著:“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碩鼠碩鼠,無食我麥,碩鼠碩鼠,無食我苗。”到最後,楊凌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來。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累了!”
“我不累!”楊凌倔強道:“我不怕累,我自己雖然是一個放浪的人,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百姓的事情,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我最後做的一切,不過都是那些碩鼠的盤中美食。”
“你做的一切,百姓們都看在眼裡的。”蘇晴嵐安慰道:“做好你覺得對的事情,不要讓自己後悔,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