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堂堂國營大廠的科級干部,在廣州別說作生意,連工作都找不到。
他好意思說,自己堂堂一個千人大廠,勞資科科長,一把年紀了,跑去塞了一年洋娃娃?
他也想過買點服裝,玩具,鞋襪箱包這類,回來賣。
這種情況在沿海一帶其實很多。
靠著發達的鐵路網絡,干倒爺。
但那個時候已經遍地都是倒爺,廣州到江蘇,浙江,福建這些省份的鐵路干線,只要背著大包小包的,基本上全部都是干這行的。
利潤越來越低,而且你不跑個兩三年,根本體會不到里面的精髓。
大家都作服裝,都作小商品,你掙什么錢?
這些必須要本地人,了解本地行情,生意,要靠純粹的倒買倒賣掙錢,不是那么好做的。
帶回四川?太遠了,沒有任何利潤空間。
即便有,也是建立在擠硬皮火車,幾天幾夜,你能帶多少?
他到是聽人說過到俄羅斯,能掙很多錢,北京秀水街有個批發市場,北京到莫斯科有兩輛國際列,一個星期發一次班,那人山人海啊,擠得叫一個慘烈。
同樣,也是過了那個年代了。
蘇連都解體了,現在那些倒爺,去都不敢去。
經過他多方了解,痛定思痛,終于摸清了一些門道。
卻發現自己什么都比別人慢了一步。
而自己也搞清楚什么叫下海了。
沒錢,你下什么海?
他潛心研究經濟政策,還有高人指點,才決定跑回來貸款。
內心也是揣揣,自己也是嘗試,從何著手,自己也是糊涂的。
回來也是到處跑,到處找機會。
直到碰到這兩兄弟,看到這皮鞋廠。
才總算找到溫床。
就全身心的干了起來。
自以為勝券在握。
經過他多方運作,現在他已經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能拿到明年的無息貸款。
“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全活到狗身上了,最后還要靠別人兩兄弟,才能干出一番事業,再多的苦,吃了也值得?!?
又想到范陽說的西臧賣沙琪瑪,真的是奇才啊,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生意經,在范陽身上,竟然會變成這種狀況。
簡簡單單一個沙琪瑪,一個方便面,化腐朽為神奇啊,佩服。
想著想著睡著了。
李美靜和她媽媽,下班手挽著手回到家。
打開燈,看見自己爸爸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趕緊給他搖醒:“爸,你冷不冷,???又喝酒了?”
李科長睜開還通紅的眼睛:“啊,喝了點,回來了,我去煮飯?!?
說著就要站起來。
她媽媽抱了床毛巾被出來。
看見丈夫這個樣子,有點心疼。
這兩年,人是看著看著就老了。
“沒事,我來做,不是不讓你喝,你自己少喝點,喝多了傷肝,你自己什么毛病不知道嗎?!?
“推不了,今天我高興?!?
“哪天你不高興了?”她媽媽怨怪的說道。
“今天不一樣,對了,你同學回來了?!边@句話卻是對著女兒說的。
李美靜剛放下小包,正在廚房穿圍裙,聽到這話身子一震:“誰?你說范陽?”
忍都忍不住,幾步小跑了進來。
滿懷期待的看著爸爸。
“嗯,明天多買點菜,我請了別人回來吃飯?!?
“到我們家來吃飯,合適嗎?我明天上班,只有你做飯,我看看能不能早點走,回來幫你忙吧。”
接下來沒再多說。
吃飯,洗碗,之后就在客廳看電視。
家中一個電爐,茶幾上擺著幾樣水果,小小的家庭顯得很溫暖。
李科長洗了個澡。
一家人都換上寬松的衣服。
李美靜的媽媽,盤腿坐在沙發上打毛衣。
她很享受這種感覺,一家人,還是要生活在一起。
這種氛圍,她活這一輩子,感覺也足夠了。
要是再有個小孫子,在沙發上爬來爬去,就圓滿了。
對于這樣的生活,她格外珍惜,丈夫出去那兩年,自己一天到晚總是牽掛,沒有一天不想念,回來瘦了一大圈,以前夫妻兩還吵吵鬧鬧,現在都學會忍讓了。
對丈夫的事情,她是知道的,丈夫的圖謀她也支持,作為會計她也參與到了其中。
知道這個小伙子,是關鍵中的關鍵,看丈夫臉上的笑意,多半是有眉目了。
就開口問了起來。
李美靜也盤腿坐在沙發上,尖著耳朵聽。
李科長也沒隱瞞,把今天吃飯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
范陽的發家史,也盡可能詳細的說了。
一邊說,一邊還搭配著一些自己的講解,多是溢美之詞。
總而言之,對范陽的表現,非常滿意,甚至欽佩。
“這么說,那孩子人品沒問題了?”
“能有什么問題,別人做的是正當生意,你聽廠里那些人亂說,那些人懂什么?除了混吃等死還懂什么?!?
李美靜的媽媽也點點頭。
皮鞋廠那批人他接觸過,對他們也挺好,他們對自己也挺尊敬。
都是些農村里的孩子,沒廠里的人那么多彎彎繞繞,都很樸實的。
工作態度也端正,常常加班到半夜,也是任勞任怨。
這一點她感觸最深。
不像廠里的這些工人,都學很多壞習慣,年輕輕輕就油嘴滑舌,嘴里從來沒個正經,一到工作就推三阻四,偷懶一個比一個精,借口一個比一個多。
鄰里關系也很復雜,什么都要斤斤計較,總之頭疼。
跟這些農村里的孩子多接觸了幾次,自己不知不覺,還有點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看那些小子傻乎乎的,臟兮兮的,似乎也沒那么討厭了。
有可能是年紀大了點吧。
以前她對農村戶口瞧不上眼的。
但農村的孩子,比廠里的孩子,那是真的聽話多了。
晚上睡覺,睡著睡著,李美靜的媽媽又把李科長翻過來:“你說小范那人,人品真的沒問題嗎?”
“能有什么問題?睡覺。”
“我是覺得,這孩子身邊的人,都不怎么正常,帶著個殘疾人,上次回來,還有個小老頭,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什么小老頭,那是趙總,你知道別人什么來歷?就在那里張口亂說?”
李科長翻身坐了起來:“別人生意做得多大你知道?康定最大的蟲草批發商,拉薩最大的工藝品批發商,幾百萬的身家,就連我都看走眼了的?!?
“不會吧?”
“難道我會騙你,不過,現在變數很多啊,我看范陽這次回來,恐怕會有自己的想法,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我手上這點底牌,搞不好人家看不起了?!?
李科長臉上頓時有點失落。
“這人這么能耐?那他怎么和小范裹在一起了?”
“跟你說人不可貌相,小范,你也別小看他,能力非常強,連我也看不透,真不像是年輕人,為人處世面面俱到,老辣得很,口才也很了得,他們在外面跑生意的人,想法和咱們不一樣,明白嗎,好好招呼客人就行了,不要給人擺臉色,咱們家這點底子,在人面前真沒什么炫耀的。”
李美靜的媽媽點點頭,她也是知書達理的,回想起來,那小老頭穿著,好像還是挺像樣的,至少穿得不差。
也就收起了輕視之心。
而她自己,平常為人也很和氣,只有在自己女兒的事情上,喜歡多嘴,看得較緊。
不免又多了兩句嘴:“不是,這孩子是不錯,我是覺得美靜和他,不知道怎么,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李科長立馬就板起了臉:“年輕人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吃飽了,自己出去跳嘛,他們有那個緣份,愿意怎么處,怎么處,你一句也不能多嘴,聽到了沒,更不要自己去做媒,明白嗎,美靜要是不愿意,給我座金山也不換,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