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軍手上還拿著一雙翻毛皮鞋，說道：“陽哥，你看看這個，李科長叫咱們做的，這個生產的工藝還是簡單，咱們廠里完全能做，工序就只多一道，加臺磨皮的機器，做好了咱們可以直接賣給那些國營企業，水泥廠每年都是好幾千雙的訂單，平均一人兩雙，李科長說這個訂單他很有把握拿得下來，28塊錢一雙，每雙能有十二三塊錢的利潤。”

范陽噢的一聲，接了過來。

發現這是一雙黃色的皮鞋，也是高幫的，一般的皮鞋，都是拿光滑的正面，作皮鞋的面子。

這雙鞋子卻是皮子粗糙的那一面，在外面。

這個范陽也挺熟悉的。

“這不是勞保皮鞋么？”

這種皮鞋在計劃經濟時期，作為工作服，還有職工福利，大量配備給國營企業的工人。

經久耐用，外觀實際上還是不錯的，只不過太多了，職工家庭誰家都是好幾雙，而且幾年都穿不爛，還年年發。

在范陽看來，就跟大街貨差不多。

更關鍵的是，這種勞保皮鞋，過不了幾年，就會退出歷史舞臺。

“這個沒意思，專心作男鞋，女鞋吧，一個水泥廠，幾千雙的訂單，犯不著咱們專程去作。”

江軍一聽，卻辯解道：“陽哥，道理不是這樣的，李科長說過，這是一個長期的項目，咱們的皮鞋廠，以后可以慢慢朝著勞保皮鞋轉型，到時候旱澇保收，李科長的關系好，到時候很多國企，咱們都可以接單，業務量保夠的。”

“到時候再說吧。”

開什么玩笑，指望國企？

范陽想了下，覺得不對，問道：“你們現在作這個很多嗎？”

“哪個？”江軍問道。

“就你手上這個勞保皮鞋。”

“不多，就只熟悉了一下生產工藝，李科長找了個人來，教了咱們幾天，說重慶那邊有座老廠，設備要換代，淘汰下來一條生產線，明年咱們貸款就去把它買下來，到時候產量就高了，廠房還要擴建。”

江軍一副斗志滿滿的樣子。

范陽卻一陣頭大。

貸款買這種生產線？

還是二手的？

“范偉怎么說？”

“廠長嗎？他也同意，等明年貸款批下來了，咱們很快就能把那些設備買回來。”

“瞎搞，這個事情我不同意。”

范陽一擺手，下意識的就有點生氣，怎么給我帶跑偏了呢？

搞企業，最講究的就是步步為營，特別是產品的策略方向，市場指向，必須要正確。

同樣是皮鞋，但勞保皮鞋和商品皮鞋，肯定是兩個概念。

這一跑偏，可不是以后轉型，就轉得回來的。

而且錯過了黃金發展時期。

市場的第一桶金什么概念？

范陽的規劃是農村包圍城市。

廠就建在小鎮，先輻射周邊的兩個縣，建成直營店，也搞經銷商，發展初期，還可以組織幾批原始的游擊隊。

這才是正確的發展方向。

這么簡單的問題，為什么李科長還要重走老路呢？

這不是瞎搞么？

虧了自己還這么看好他。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自己一個重生人士，自然了解。

可李科長就未必了。

他再怎么老練，處身這個年代，而且是國營老廠一步步干過來，還坐上了領導的位置。

有他這樣的想法，其實并不奇怪。

“額，陽哥，李科長說的很有道理啊，咱們老是在外面擺攤也不是個辦法，咱們的休閑皮鞋還是要作，店還是要開，翻毛皮鞋也一樣的作啊。”

一口一個李科長，一口一個李科長，范陽回來，聽到誰都是這個李科長。

給自己的人，洗腦不輕啊。

自己才走多久，差點把自己老巢端了？

范陽多少有點郁悶。

即便老丈人，也不行。

“好了，這個事情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不行，誰說都不行。”

看見范陽好像有點生氣，江軍居然慌了，手垂在褲管，暗自抓了一下：“不是，陽哥，李科長也是一片好意。”

“我知道是好意，但發展方向，這個是錯誤的，你的眼光也要向前看，現在咱們這個模式不好么？即便他水泥廠，一年幾千雙，是能掙點錢，但能做多久？你要看到市場的前景，咱們現在面向的客戶，是廣大的人民群眾，一個縣，有多少人？整個四川，有多少人？我會為了芝麻丟西瓜？”

“可那個穩當啊。”江軍還在辯解。

“穩當什么穩當？你要作產品，就要有產品的自由度，不能讓別人捏著鼻子，你指望水泥廠，水泥廠垮了呢？換了領導呢？光送禮你就送不完，你指望李科長，李科長撂挑子單干了呢？到時候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告訴你江軍，好好干，好好學，我很看好你，你成長也快，現在我告訴你，一個廠，無論什么廠，銷售都是龍頭，什么都可以被人卡著喉嚨，銷售，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明白嗎？”

江軍一愣。

頓時呆立當場。

但他反應很快，轉瞬就是一背的冷汗：“陽哥，我錯了。”

看他反應這么快，范陽點點頭，又拍拍他的肩膀：“但也不要多心，明白嗎？這些都是很簡單的道理，以后我慢慢教你，但重要的是凡事多想一想，要有自己的主見，不要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明白嗎？即便那個勞保皮鞋，短期之間，對，我承認，是有可能掙到錢，但有些錢，不能掙的，最好不掙，作為廠子的管理人員，該把握的，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里明白嗎。”

江軍表情復雜。

范陽一回來，立刻就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同樣是年輕人，為什么別人想的不一樣？

他也是個有想法的人。

這段時間，他拼命的學，拼命的吸收知識，特別是李科長帶著他，還有范偉，王叔，上個月一連走了三個國營老廠。

去學習，考察，給自己漲了太多見識。

范陽給了自己機會，而李科長，無疑給他打開了更多的門。

他對李科長佩服得五體投地。

暗暗決定以后一定要干出成績。

對企業，生產，這些概念自己也在琢磨。

自己接手管理以來，也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這種上層在握，指點工作這個感覺。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在憧憬以后自己指點江山的派頭。

同時，他又是個心理復雜的人，掌控欲很強。

他天生就知道該靠近誰，該防范誰。

隨時都在衡量身邊的人，對自己的地位，會不會構成威脅？

他們這一批年輕人里面，他以為就自己當初去送了送范陽，大膽的表白了一番，就獲得了范陽的賞識。

是自己運氣好。

隨時都有點危機感。

自尊心強得要死，當個皮鞋廠的生產主管，手底管著幾十個人，就臭屁得要死，說一就必須是一，這些強勢他認為很有必要。

自認為自己作得很不錯。

卻不料范陽回來第一天，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認識。

對啊，站在范偉的角度來講，站在自己的角度來講，都是鼓足了勁，以后要成就一番事業的，到時候李科長一不高興，自己等人怎么辦？

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個隱患。

范陽看見江軍呆立當場，不一會兒，臉色就陰沉了，到了后面甚至有點咬牙切齒。

知道他心機重。

自己語氣可能也重了。

便再次拍拍江軍的肩膀：“咋了？別想那么多，李科長也是一片好心，他我認識，我還是信得過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后你還會碰見這種情況的，萬一遇到居心叵測的，你就得留個心眼，你要在管理上作得成功，記住一點，盡量少的，讓人卡脖子，好了陪我下去轉轉，把手底下的兄弟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待會兒李科長來了，臉上不準表現出來明白嗎？好了走。”

江軍狠狠的點了點頭。

心中既佩服，又更加激動。

恍然就有了種成了心腹的感覺。

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范陽剛抬腳，江軍就快速兩步，領在了前面下樓。

“來來，都過來集合。”

江軍一看，二狗子和劉軍兩人，嘴里咬著桔子，一邊吃東西一邊干活。

走過去一把給他拍掉：“像什么話，一天就知道吃，吃，吃，過來集合。”

看到江軍下來，廠里的工人，包括那幾個女工，都暗自抓緊了腳板，匆匆跑來集合。

10個人一排，站了4排，就連王叔都站到了隊列里面。

幾個人站好了，又發現位置不對，趕忙換了回來。

連隊列的位置，都是安排好了的。

就只有范偉不在隊列里。

看得范陽又忍不住好笑。

這個江軍可以啊，手底下這批人，被他玩得團團轉，而且站姿還算標準。

“報數。”

“12345678……”

一直報到40。

范陽忍不住悄悄說道：“你當過兵？”

江軍尷尬的一笑：“只參加過民兵訓練。”

“哦，那你繼續。”

報完數，江軍指著第一排說道：“這是王叔，第一排9個人，這是宋剛，易點波，易明杰，陶軍，劉杰，王坤，孫小兵，李順，除了王叔，都是銷售組的。”

點到的人紛紛答應。

銷售組，這9人，范陽認識4個，易點波和易明杰，都是同村的，年紀比他略小，其他幾人應該是隔壁村的，有兩人好像還是自己同學。

雖然是同學，但自己小的時候好像挺皮，這些人都沒有不服氣的。

看眼神就知道，對自己還是很尊敬。

這9個人，個子都高一些，人才都還是不錯，看來范偉也是挑選過。

歪瓜裂棗，像二狗子這些，都在生產組。

“銷售組的，也要作皮鞋嗎？”范陽問道。

江軍脖子一梗：“怎么就不干活了？一樣給我干，拿著300的工資，不滿意隨時走人。”

“哦，你繼續。”

“這是劉小艷，王美琳，陳瑤，張雪輝，劉小靜，咱們縫紉組的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