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只覺身上一輕，涼意四面八方襲上身來。她吃了一驚：“將軍？”

“三娘今晚不要走了，”他在她耳邊說，都沒有出聲，全是氣聲，“好不好？”

嘉敏：……

她哪里能想到會惹來這么大禍事——早知道就不親他了——這時候雙頰火熱，只是惶急地懇求：“將軍——”他按了按她的肩，不知怎的就往后倒了。她驚地抬頭，就看見他肘撐住榻，手撐住頭，歪在一旁笑。

嘉敏：……

“怕成這樣，”周城笑道，“三娘是信不過我，還是——”

嘉敏扭頭不理他。

“我明兒就要走了……”那廝又賣乖扮可憐，“三娘就陪我說說話——”

“將軍明兒還要早起呢！”

周城又笑：“那礙什么事了，打仗時候幾天幾晚不合眼也是有的。”

“這是打仗嗎？”嘉敏氣道。

“怎么就不是了，”周城瞧著她面上緋紅，眼睛里卻瀲滟有光，唇紅欲朱，再往下柔軟的頸項。她裹了斗篷，就沒有穿披帛，如今斗篷既去，白膩的雙肩與支棱的鎖骨都在他的目光里，周城咽了一口口水方才含混說道，“建安王可不是個易與的對手。”

嘉敏被他目光灼灼地瞧得身上發燒，伸手推他：“那你轉過身去，咱們好好說話。”

周城道：“三娘挨過餓嗎？”

嘉敏推不動他，只得自己閉了眼睛眼不見為凈：“我爹是南平王，這天下輪到我挨餓的時候，早就遍地餓殍了。”

“我挨過餓，”周城像是又靠近了一些，“一個餓極了的人，面前突然出現一盤大肥鴨子，就算吃不到，你說他舍不舍得少看一眼。”

嘉敏：……

“你才大肥鴨子……”她哪有那么油膩膩，嘉敏氣惱地想，這人就不會打個好聽點的比方！

“宋王——”

“我不會南下——”嘉敏打斷他，忽地心口一熱。

他的手覆在她心上，隔著衣物，能摸到咚咚咚的跳動聲，“三娘心里有我，我心里很喜歡。”他說。嘉敏沒作聲。他的手大，覆住的地方不止是心口，指尖所觸，極是綿軟，片刻，忽詫異道：“三娘！”

“嗯？”

“這里——硬了？”

嘉敏：……

嘉敏整張臉都漲得通紅，只能以袖掩面道：“周郎軍中就沒見過女人么？”戰時營里照例是有營妓。

周城附耳問：“三娘這是允我沾別的女人么？”

嘉敏不答。

周城拿開她的手，以手背探她的面頰：“三娘很熱？”

嘉敏撐坐起來：“將軍再這樣，我要走了。”

周城的手虛虛搭在她肩上，卻笑道：“如果我不放人，三娘還覺得自己走得了嗎？”

“你——”

嘉敏扭頭看他，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他從前說的是“如果公主留我，我就不走”，她沒有留他。如今他眼睛里有光，那光氣勢洶洶地撲過來，如洪水猛獸，嘉敏不由自主咬住唇，遲疑道：“周、周郎？”

他輕輕銜住她的耳垂，粉白色的耳垂在燭光里，薄得幾乎透明。

他從背后擁住她，手繞到胸前，從衣領里探了進去：“……三娘原本就不是什么守規矩的人，不是嗎？”

守規矩的人不會私自來看他。

肌膚相觸，嘉敏額上密密滲出汗來。這讓她想起從前的那個晚上，他喝醉了，屋子火盆燒得極熱，熱得人口干舌燥，他仰臥在榻上，伸手撫她的眉目，唇，然后是頸，肩，慢慢地衣物往下墜。

“宋王他……”他在她耳邊呢喃，她也不知道是從前還是眼前，“他和三娘，有過這樣嗎？”

嘉敏心里轟然一聲，原來是這樣。

他的唇沿著她的背脊往下，嘉敏聽見外頭風簌簌地，像是有很多的葉子落下來，有人在落葉里行走，沙沙的聲音：“將軍……原來將軍是介意宋王么？”她說。她覺得自己的聲音極遠，遠得有些發空。

她總不能說沒有過，就算是這輩子沒有，上輩子也有過。

她將頭埋在膝上，他從前沒有問過這些，他從前不介意，因她不過是他養在外頭的一個女人而已，也不是他的妻子，連妾室都不是，他當然不介意。人都這樣，只有才娶妻的時候才想起來，要一個純潔無辜的女子。

說什么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什么十七八個孩兒，什么她心里有他，他就很喜歡……她冷冷地想，才不是。

周城聽出她聲音不對，登時就住了動作，他扳過她的臉：“三娘？”聲音還是啞的。她唇上滲出血來，他湊上去嘗了，咸絲絲的。

他低聲道：“三娘……是想聽我說嗎？”

“你說。”

“我……”他摟住她的肩，略低頭，額抵在她頸窩里，“我是想要你忘掉他……是很可笑是不是，我嘴上說如果我死了，你能去找他也是好的，可是當我當真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恨不得——”

“我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如果不是王爺、如果不是王爺沒了，就算三娘當時不愿意與他南下，日子久了，日子久了——”

“他不過是運氣不好，我也不過就是比他多那么一點點運氣——”

“那算什么運氣……”嘉敏苦笑，“碰到我算什么運氣……”碰到蘇仲雪和羋二娘這樣的女人才叫運氣，哪怕是賀蘭初袖呢。“將軍要是介意，”她深吸了一口氣，“可惜羋娘子已經成親了……”要認真數的話，這貨前世的女人里，居然有一多半是成過親的。勉強記起來只有個游娘子沒出閣。

“三娘這話又傻了，我就是介意，我也只要你不要她……”

“三娘還記得我去青州找你時候的情形嗎？？”他低聲道，“你當時在嘔吐。我幼時見過我阿姐……我以為你有了他的孩子……”

“我和他既然成過親，就算我有他的孩子，又有什么奇怪了。”嘉敏道。

“我聞到了催情香的氣味……”

嘉敏：……

她確實對蕭南用過催情香，為了激怒蘇仲雪，但那已經是好多天以前，這人的鼻子真是太可怕。

“我和他成了親。”嘉敏嘴硬。

“我知道。”停了一會兒，“那時候王爺已經過世了。”

嘉敏：……

所以說一個謊言要一千個謊言來圓，她決定破罐子破摔：“那又怎樣？”

“……不怎樣。”周城扣住她的腰不說話。

無端的，嘉敏覺得空氣又危險起來，但是并沒有，良久，才聽得那人悶悶地道：“我就是嫉妒。”他也覺得自己在破罐子破摔。

嘉敏：……

“所以——”

“我知道忘掉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既然已經跟了你北上，自然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忘掉他了……”說到底還是蕭南的離間計起了作用，嘉敏悶悶地想，素娘把溫姨娘和嘉言都支出去，難怪他胡思亂想，以為蕭南與她還有些什么見不得人的私密。

他用力地抱緊她：“三娘你答應我——”

“……答應我忘掉他。”

他抱得這樣緊，嘉敏在這個瞬間感受到蕭南這個名字對于他的沖擊，她亦回手抱住他說道：“我答應你。”

又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她。

嘉敏低頭看時，衣物已經被褪了大半，忙忙要拉起，周城不知道從哪里摸了薄被過來與她遮上：“睡吧——放心。”

嘉敏瞧見他面上潮紅未退，實在不是太放心，只是這時候要說走，又怎么都說不出口。她原不過來與他說幾句話，她疑惑地想，怎么就鬧成這樣了。大約是大仗臨頭，人人都免不了朝生暮死之念。

她又剛剛好撞在刀口上。雖然他未必真會用強……嘉敏睜著眼睛不敢動，也睡不著，周城已經睡著了，他合上眼睛，就沒了那種懾人的氣勢，倒像他們初見時候，陽光里叼根草自娛自樂的少年。

嘉敏看著他密密的睫毛，幾乎想要吻上去，但是她忍住了。她覺得她該記住這個教訓，不要隨意撩這個家伙，免得惹火燒身。

胡亂想了一陣子，倦意上來，到底睡了過去。

暗夜里有人睜開眼睛，她已經睡著了。她信他，像是比他信自己還更多一點，他自嘲地笑了一笑，你會忘掉他的，對吧？他輕聲與她說。

夜幕鋪天蓋地地，掩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