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
劉皇后表面上始終掛著一抹端莊大氣的微笑,似乎一直在欣賞底下的歌舞,仔細瞧卻不難發現其實雙眼目無聚焦,且唇角微凝,笑容已經略略僵硬,心中必然不悅至極。
以往被皇帝寵愛過的那些妃嬪們都沒有被他寵愛到如此地步,他居然在有朝臣參加的宴會上特許萱貴嬪坐到他的身邊,此等殊榮,細數后宮妃,一個都從未得到過。
劉皇后本以為萱貴嬪司國郡主的身份會讓皇帝漸漸疏遠她,可她實在是沒想到啊,皇帝這么一寵,竟有越寵越上癮的趨勢。
現如今看來,萱貴嬪在皇帝心中的重量已然不容小覷。
怡昭媛也是個廢物,挑釁不成也就罷了,居然還反被挑釁,給萱貴嬪機會讓她出了這么一場十足的風頭。
劉皇后眼角余光瞥見穆琰向著沈瑾萱靠近,心中更是一陣咬牙切齒,纖纖玉手緊緊抓住椅臂,骨節都泛白了,可見施力之大。
穆琰撇開心中雜想,瞅著沈瑾萱的可憐巴巴的樣子,伸手過去抓住她的小手,笑著呵道:“傻,朕怎會舍得?萱兒莫要多想。”
“陛下……”
她這樣喚他的時候,聲音總是軟糯糯的,有一種含糊不清,藕斷絲連的黏糊感。
“乖,不是喜歡吃藕片?朕方才讓人新添了一盤,吃吧。”忍住想要揉她頭發的沖動,穆琰柔聲哄誘。
沈瑾萱知道他是想轉移話題,攻心嘛,要懂得進退得當。
于是眼睛一亮,她便垂眸去尋宴桌上的藕片,果然看見一只青花碟盤中盛著她最喜歡的炒藕片,捏起筷子便夾了過來:“陛下,您也吃啊。”
穆琰淡淡嗯了一聲,送開她的手拿起筷子也夾了一片藕,送到薄唇中細嚼慢咽,而后肯定道:“不錯。”
沈瑾萱這才收回放在他唇上的視線,開開心心吃了起來。
歌舞助興后滿月宴的兩位正主兒便被兩位乳娘一同抱入殿中,大皇子穆瑞精神奕奕,兩只烏黑的大眼睛東瞅瞅西看看,骨溜溜直轉,小胳膊也總是輕輕揮舞著,十分討喜。二皇子穆晟明顯比他哥哥嬌弱一些,他半合著眼睛,小手也不怎么動,可也是個好看的孩子。
雖說此環節是剃胎發,可也不能讓刀具緊貼著兩位皇子柔嫩的頭皮,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由宮中的一位年長嬤嬤執刀,先剪了大皇子頭上的一撮胎發,握于掌心,再轉遞給一旁守著的婉容華貼身宮女戈陽,面帶慈祥笑意的嬤嬤又轉過去小心翼翼為二皇子剃胎發,而后,同樣遞給了戈陽。
戈陽先將大皇子被剪下來的那抹暗黃色胎發用絲絹包好,再放入一只精巧美麗的匣子中,她剛放置妥帖,嬤嬤便將二皇子的胎發遞了過來,戈陽連忙接住,再用另一方絲絹重復這剛剛的動作包好,放入另一只精美的木匣子中。
根據民間習俗,將剃下的胎發做成毛筆,稱胎毛筆,又稱狀元筆,相傳古時曾有考生攜帶自己的胎毛筆上京應試,并高中狀元,因此胎毛筆便有了“狀元筆”的稱號。
又傳胎毛筆可為嬰孩除災解厄,驅邪避兇,安身祛病以及延年益壽,并有可帶來一聲鴻福的功效,因此,有些地方還把胎毛筆當作嬰孩們的護身符。
剃完胎毛,兩位皇子由乳娘抱著接受眾人的祝福賀詞。
出了月子的婉容華在一旁仔細注意著,不讓他們摸或者碰二皇子,他身體弱,萬一給染了什么病就不好了,大皇子那邊兒乳娘也注意著。不過,畢竟是皇帝的兒子們,縱然看著再可愛、再想伸手摸摸沾沾喜氣兒,誰都還是有所顧忌的,萬一給摸出個好歹,那可沒人能擔待得起。
沈瑾萱喚了一聲花彩,花彩即刻會意,將準備好的賀禮送了出去,那原是沈瑾萱的嫁妝,從司國帶來的,曾經她和她弟弟帶過的紅色年輪千足金轉運珠長命鎖,她本舍不得與家人相關的東西,可前世對婉容華有愧,本著補償的心思將這對長命鎖送給她的兩個孩子,真心祝愿兩位皇子長命百歲,健康安樂。
婉容華微笑著朝她看過來,沈瑾萱趕忙揚起一杯酒,然后咧著嘴笑的有點傻乎乎的,爽快萬分地一飲而盡以表祝福。
知曉她是喝醉了,婉容華有些擔心,望了坐在她身旁的皇帝一眼,就見他已經伸手過去將酒壺拿遠了些,她這才放下心來。
妃嬪群臣送完祝福,皇帝陛下收好賀禮,滿月宴這就算結束了。
沈瑾萱來參宴時沒有做轎輦,回茗萱閣卻是被穆琰派人取了轎輦給馱回去的,身體昏沉沉的實在不好受,喝了一碗明燕端來的醒酒湯她就睡下了。
臨睡前她仔細想了想,實在沒想通為什么在宴上時穆琰有意要疏離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或許……他還是對她司國郡主的身份心有芥蒂。
大概,是這么回事吧。
困意加著醉意猛烈襲來,沈瑾萱昏昏沉沉入睡。
穆琰來的時候,沈瑾萱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她面朝外側臥著,烏黑的長發披散,有幾縷落到面前,被他溫柔小心的勾到她耳后。
小人兒睡得很沉,呼吸輕輕地,小嘴張開一條細小的縫兒,紅唇艷艷,搭在身側的手臂露出一截肉,白花花的耀人眼睛。
穆琰想起她在宴會上時勾人的舞姿,伸手過去將她的衣袖拉了下來,遮住那一片嫩白。這時,炎安走進來,小聲稟報:“陛下,崇德殿有一侍衛求見,他拿著這個。”
是那晚他甩手給方宇的玉佩。
穆琰伸手接過,隨手放到沈瑾萱的床頭,率先走了出去。
崇德殿,養好傷的方宇敬候多時。
其實他早就來了,不過聽說宮里正給兩位皇子辦滿月宴席,他就也不敢打擾,就一直等著,直等到下午時的宴席結束,這才入宮求見。
方宇持有皇帝甩給他的玉佩,一路上簡直暢通無阻,直達崇德殿前,可惜,穆琰前腳剛去茗萱閣,他后腳就到了。
遠遠瞧見一個明黃色身影走來,方宇退了退,跪在地上:“卑職參見陛下,陛下圣安。”
“起吧。”穆琰說著,腳下不停,進了已經收整干凈恢復往日面貌的崇德殿。后面方宇緊跟而上。
殿中陰涼,剛走路走出的一層薄汗漸消,涼爽異常。
穆琰身處高位,垂眸看站在底下的方宇,并看不出個所以然,長的沒他好,身份也不如他尊貴,武功還沒他強,耿貴人為什么會喜歡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與他私通,棄母家性命于不顧只為保全他平安,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不怕死。
而這個男人,也為了她甘愿去死。
他給了方宇逃命的機會,甚至連路上用的盤纏他的一枚玉佩都能承下,為什么他放著活命的機會不要?
為了耿貴人。
答案顯而易見,穆琰卻還是不懂。
“為何不逃?”他習慣性的將右手輕輕松松搭在身前的龍案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輕點案面,發出輕微無節奏的“篤篤篤”聲兒。
方宇抬頭,看向高位上那個至高無上的男人,想也知道此人必定薄情無心,不懂男女之情愛,遂發此疑問。
起初,他也因為皇帝不把耿貴人放在心中而氣憤難平,可待他歸家后仔細思忖,又覺得皇帝那樣做是對的、甚至是難免的,身為帝王他無疑是明君,身為男人他注定辜負后宮那群女人。
他這樣不被后宮所牽絆、不被女人所纏心的帝王,身為他的子民,方宇由衷的敬畏尊重他,然而,后宮中的那群女人,無論是自愿入宮的還是被迫入宮的,都是值得可憐的,因為她們唯一的丈夫,依靠,卻不能讓她們依靠,更不是她們的丈夫。
方宇想到此處,收斂了心中那些雜念,朗聲回答:“啟稟陛下,因為卑職深愛蔓陽。”
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穆琰幾乎都要問出口了,話到嘴邊他又給憋回去了。
他這是怎么了?為什么要被這些小情小愛帶來的問題所困擾?
“陛下?”方宇見他久不說話,喊了一聲。
大殿中很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人,穆琰不說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似乎是在沉思,卻更像是迷茫。
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在方宇面前出神如此,這讓方宇感到意外,忽然,他想起一個人——
那晚,一直站在皇帝身后的那個女子,她有一雙非常美麗的桃花眼,還有一顆系在皇帝身上的心。
那是萱貴嬪吧?
皇帝如今最寵愛的妃嬪,司國和親而來的郡主?
想了想,方宇心中篤定,如果他猜得不錯,大概皇帝陛下現在正是因為萱貴嬪才如此迷茫的,他斗膽問道:“陛下可是在想萱貴嬪娘娘?”
穆琰被那個“萱”字喚回出游在外的神智,他將視線重新放在方宇身上,隨便揣測圣意是重罪,可致死,這個人還真是不怕死的啊。不過,他卻很想聽聽他接下來要說些什么。
于是,穆琰用表情示意方宇繼續。
“陛下,卑職以為,您可能愛上萱貴嬪娘娘了。”
坐等喂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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