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子衣冠齊整,與太子妃攜手同回壽仁殿,聽說三皇子要在湯泉宮小住,不由打趣一句:“真是羨慕老三,閑睱時多,能在祖母跟前盡孝,我雖有意,無奈要為政事分心,不能陪伴祖母膝下。”
三皇子聽了這話,心下微微一哂,面上自然不顯:“阿兄為圣上分憂,才是當真忠孝,我就是個游手好閑的,成事不足,也只有在祖母跟前逗趣了。”
“原來只當三郎還小,可眼看著也是要娶親之人,將來可容不得你再游手好閑。”太后雖疼愛三皇子,卻也恨他的自暴自棄,沒有奪儲之心是好,可也不該總不務正業(yè):“身為皇子,都該為圣上分憂,才是為人臣子的孝道。”
三皇子“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已經深入人心,太后的規(guī)勸,卻也沒讓太子與太子妃上心,反而隨著這話,齊心協(xié)力地將三皇子往正道上挽回,果然是嚴兄慈嫂,手足情深。
在眾人的“勸說”中,三皇子頗顯無奈,免為其難地答應了要改邪歸正,只求度過遠慶三年最后一段的閑睱時間。
“聽聞祖母想讓楊氏來湯泉宮小住?”太子忽然提起,太后與甄蓮盡都一怔。
還能是聽誰說起?太后面色微沉,眸光驟冷,卻看也不看甄蓮一眼。
太子妃當下叫苦不迭,這事何須當面提出?只消回東宮后,讓楊氏“染了風寒”,找個纏綿病榻的借口拖延下去,太后也不至為了這等小事勉強,反而還會怨怪楊氏不知好歹、狐媚惑人,總之與她無干。
可太子偏偏就在此時提出,非但將楊氏擇了個清白,還提醒了太后——是太子妃搬弄口舌之故。
太后是什么城府,還能想不明白甄蓮的用意?
甄蓮的心頓時冷了下去——所謂情意,當真依靠不住,在他的心中,楊氏方才是最要緊之人,虧得早先自己還被他的那一番話動搖一二,以為他是許以真情,還好,心存清醒,沒有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
“怎么,太子不愿?”太后冷聲說道。
“楊氏身子骨弱,一到入寒,就越發(fā)體虛,原本祖母是憐惜她,才允她來湯泉宮調養(yǎng),是她的福份,不過事有不巧……昨兒個因與卓氏生了一場氣,夜里就發(fā)起熱來,今晨竟然起不得身,瞧那情形怕是要在榻上歇養(yǎng)些時日,只好辜負祖母的慈意。”太子也沒有理會太子妃僵硬的笑顏,自顧說道。
“她身子不好,太子就不該太煩勞了她,讓她好好將養(yǎng)才是正理。”話已至此,太后自是不好堅持,只能隱晦的提點。
可心里頭,對太子妃卻越發(fā)不滿,連帶著對甄夫人都冷淡了下來,正打算稱乏,打發(fā)了甄氏母女,卻見內侍急步入內,滿面肅顏,說出一番讓眾人皆驚的話來——
霞浦苑里生了意外,世子遣人稟報,因事涉甄家四娘,有請甄夫人與太子妃前往!
甄氏母女原不知楚王世子與旖景竟然也去了霞浦苑,她們倆等在湯泉宮,還待著“喜訊”傳來,好名正言順地趕去轉寰,將董音之死,徹底落實到那起“連環(huán)命案”名上,不想沒盼到自家人的傳訊,卻是世子遣人回稟,并且直言事涉甄茉,委實讓她們心驚膽顫。
三皇子尚還不明所以,想不透究竟生了什么事故,才讓虞沨遣人請?zhí)渝?
太后心系旖景,緊聲追問究竟。
內侍卻說不出仔細,皆因那傳訊之人,也不知內苑究竟生了什么變故。
太后心急,決定往霞浦苑一觀究竟。
這一番,自然少不得興師動眾,調動禁衛(wèi),甄氏母女尚且不想事露,懷有一二僥幸——無論是那名侍婢,抑或是暗衛(wèi)死士,都是忠心不二之人,又是身手了得之輩,必不會在陰溝里翻船,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會供出實情。
但驚動了太后,她們多少有些忐忑。
太子卻料到甄蓮姐妹對衛(wèi)國公府尚不死心,見甄氏母女神色緊張,越發(fā)肯定了其中蹊蹺,看向甄蓮的目光,凌厲之余,也包含了幾分擔憂。
太后既然前往,太子與三皇子自當隨行。
又說霞浦苑里,一場好戲,將將才至高潮——
悠悠醒轉的東宮侍婢,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近侍,也的確是忠心耿耿,雖她不知甄茉早先的一番言辭,甫一清醒,四顧一周,大致猜到是個什么情形,因不見那武藝了得的持劍侍衛(wèi),也沒瞧著東宮暗衛(wèi)被捕,心思百轉——或者暗衛(wèi)已然脫身,或者服毒自盡,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遭人迫害,旁人也不敢往太子妃身上“污賴”,事情或可挽回。
不顧利匕插肩之痛,伏地茍延殘喘之余,先是泣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好不容易才一邊籌謀著,一邊斷續(xù)地將“實情”道來:“奴婢得了四娘的囑咐,好心去看望董娘子主仆,原是因為四娘擔憂她們遇到為難之處……也不知何故,董娘子身邊兩名侍婢忽然沖奴婢發(fā)難,欲謀奴婢性命……”
這一番話,倒是與甄茉起先的狡言不謀而合,可眾人此時盡都知那兩名“侍婢”本是慈安宮的阿監(jiān),怎么會謀人性命?因此,個個神情微妙,或者猜疑、或者嘲笑,目光一忽看向身負重傷,卻還只顧演戲的東宮侍婢,一忽看向面青唇白,搖搖欲墜的甄茉,間有議論紛擾,卻都不約而同地退后,將甄家眾人孤立。
也就只有文氏娘子,尚且一臉呆滯,怔怔地與甄茉并立。
董音是怒極反笑,直看向甄茉:“果然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鬟,事到如今,還一口咬定是我要謀害她的性命。”
甄茉醒過神來,雙目含淚,委屈四顧,竭力掩示著對董音的恨意,只沖那侍婢恨聲:“休得胡言!董娘子與你無怨無仇,何故要謀你性命?更何況董娘子身邊原本是慈安宮的阿監(jiān)……太后娘娘身邊的宮女,又怎會行此惡事?你這賤婢,究竟是受了誰的指使,安的是什么居心?”
有如五雷轟頂!
這東宮侍婢雖得太子妃信重,卻并不熟悉慈安宮的近侍,更何況旖景早有委托如姑姑,選的這兩位宮女,原本不常在眾人面前露面,今日出行,穿著的也并非宮衣,東宮侍婢自然沒有察覺,聽了甄茉一言提醒,神情俱變,再也狡辯不出一句話來。
甄茉又沖董音福身:“我雖不明就理,但的確是身邊丫鬟行惡,險些害了阿音,這丫鬟任由阿音處置。”竟是打算將這件事輕輕抹過,只讓一個奴婢背黑鍋。
她有信心,這丫鬟就算拼得一死,也不會將實言道出,無憑無據之下,董音也不敢咬著她不放,甄家好歹出了個太子妃,再兼著董音毫發(fā)無損,董家人也無可奈何。
如此無恥,倒教董音一時不知該如何追究了。
旖景這時輕輕一笑,明眸直視甄茉:“這丫鬟原本是東宮侍婢,此事涉及太子妃,還是當著眾人的面,問個清楚明白才好,免得流言紛擾,三人成虎,連太子妃都會遭人議論。”
眾人聞言,神情越發(fā)驚疑。
甄茉心下大怒,殷紅的眼睛直直看向旖景——我并沒有半分對不住你的地方,蘇氏五娘,你竟然敢糾纏不休!
瞬息冷下臉來:“阿景,你這是什么意思,可是以為這丫鬟是受了太子妃的指使?就算你貴為衛(wèi)國公嫡女,污篾太子妃之罪,你可擔當得起?”
旖景笑顏不改,緩緩搖頭:“阿茉何必這般焦躁?我正是為了太子妃考慮,才想盤問個仔細,太子妃與阿音無怨無仇,當然不會心存惡意,可今日之事,委實蹊蹺……若非湊巧有兩位阿監(jiān)相救,阿音定遭不側,難道不該盤問此婢,究竟為何要謀害阿音?”
“當然要盤問仔細,可也不需當著無關緊要的人面前,此事是甄府與董府之事,與旁人無關。”
“阿茉剛才尚且口口聲聲地說是我與阿音同謀,要污賴于你,怎么轉頭就把我擇成了無干之人?再說,今日兩位阿監(jiān)也受了傷,這么歸去,要我如何與太后娘娘交待?在場諸位,可都是見證之人,若不知悉底細,心下難免會有猜疑,畢竟大家興致勃勃來赴會,受了一場驚嚇,都有資格了解真相吧?”
便有人附和——
無論郎君還是貴女,一年四季,參與宴會常有,可還沒遭遇這般蹊蹺惡毒之事,無論是出于好奇,抑或旁因,大都不愿錯過真相。
旖景當下也不與甄茉爭執(zhí),笑矝矝地看向那面如死灰的東宮侍婢:“你說,你何故要謀害阿音?是受了誰的指使?”
侍婢哪里還說得出來個指使之人,唯有寧死不屈:“要殺要剮,聽憑處置。”
“當真忠心耿耿。”旖景搖了搖頭:“說來可真奇怪,這侍婢原本奉太子妃為主,不想卻對旁人盡忠,不免讓我好奇,究竟是誰,有如此大的本事,能收買太子妃身邊的侍婢。”
聽了這話,就連二娘都咂摸出味道來,脫口而出:“不會是太子妃吧?何故要謀害阿音?”
圍觀眾人神情更加微妙,甄三郎不明就理,想要分辨,卻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心中戾氣一蕩,提起一條腿,就踹向東宮侍婢——
“賤婢!還不實話實說!究竟是誰收買了你!”
當然落了個空,沒有讓這一腳“殺人滅口”,慈安宮阿監(jiān)挺身而出,玉臂輕出,就將甄三郎推搡得一個踉蹌。
“或許,此婢行此惡事的目的,就是要嫁禍給太子妃?”
說話的是孔府娘子,她也瞧出,這事必與甄家脫不開關系——做為知情人,她猜度著應是甄家為了達到與衛(wèi)國公府聯(lián)姻之目的,計劃鏟除董音,不想事漏,竟被人逮個正著。
“阿景,事關重要,還是讓長輩們決斷的好。”孔府娘子眼見無法收場,欲行緩兵之策。
這話倒也合理,若真有人要陷害太子妃,就不是在場小輩處置得的了。
“我已讓人傳訊,想來甄夫人與太子妃也快到了。”一直旁觀的虞沨,這時方才淡淡開口,掃了一眼因孔府娘子轉寰,才松了一口氣,卻因為他這句話險些再度暈厥的甄茉:“也已遣人往董府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