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封信是老夫人去年臘月底寄來的, 本應該儘早告知, 無奈公子軍務繁忙,元宵那天又來去匆匆, 叫我找不到機會開口。"潘嬤嬤笑容可掬,催促道:"快看看吶。"
郭弘磊一頭霧水, 依言抽出信箋並展開, 一目十行地掃視,頃刻間明白了!
"這……"他捏著信,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熱血直衝腦門, 不由自主飛快扭頭,定睛一望:
裙襬一飄又一飄, 姜玉姝垂首, 被小桃、翠梅和周延妻簇擁著,輕盈拐了個彎,走進東屋, 旋即門緊閉。
"這、這——"郭弘磊抖了抖信,俊臉發紅, 怔怔目送妻子背影遠去, 霎時語塞。
須臾,高大俊朗的年輕人一把展開信, 仔仔細細看了三遍,原地杵著, 竟不知所措了。
潘嬤嬤見狀,拍掌笑起來,愉快道:"哎喲,瞧咱們公子高興的,都說不出話嘍!"
"哈哈哈~"
"嘿嘿嘿,恭喜公子。"
"小的給您道喜了。"
親信們善意鬨笑,七嘴八舌,紛紛躬身道喜,熱熱鬧鬧。
郭弘磊如夢初醒,被奶孃打趣得十分尷尬,極力繃著泛紅的臉,默默把信遞還原主。
潘嬤嬤收好信,鄭重其事地說: "這可是老夫人的意思,必須照辦!"
"唔,知道。我明白了。"郭弘磊腰背筆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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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嬤嬤暗自嘆息,擡手指了指四周,無奈道:"山居多有不便,竭盡全力也只能置辦成這樣,甚簡陋,委屈公子和少夫人了。"
郭弘磊清了清嗓子,嚴肅道:"今時不同往日,能佈置成這樣已屬不易。辛苦你們了。"
"噯,不辛苦,只要公子滿意!"潘嬤嬤背對衆人,小心翼翼地把香爐挪正了些。
周延汗淋漓奔近,提醒道:"趕著時辰行禮,請您儘快沐浴更衣。"
"水早已備下了。公子,請!"
郭弘磊定定神,昂首闊步,順勢離開堂屋,回房沐浴更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潘嬤嬤瞥了幾眼,忍俊不禁,樂呵呵道:"瞧,他臉紅了,不好意思了。"
"你老也真是的,明知二哥不好意思,還打趣他。"郭弘哲話鋒一轉,小聲說:"不過,倒是難得見二哥臉紅的模樣,怪有趣的。"
幾人不約而同頷首,壓著嗓子,笑成一團。@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潘嬤嬤嘆了口氣,有感而發,絮絮叨叨地說:"侯爺在世時,望子成才心切,管得忒嚴,生怕二公子沉迷女色,屋裡甚至不給放丫鬟,等到終於鬆口時,府裡卻出事了。要不然,他今日也不至於這般不好意思。"
"父親對二哥心懷厚望,管他管得最嚴。"郭弘哲喝了口水,吃糕充飢,慶幸道:"如今看來,多虧了父親嚴加管教,家裡纔有頂樑柱,否則眼前的日子就更難熬了。"
"唉,這倒也是。"
周延擡袖擦汗,忙前忙後,一迭聲地囑咐:
"炭盆擱在桌右側!"
"蒲團呢?蒲團拿兩個來,待會兒要用。"
"香燭先擺好,行禮前一刻鐘再點燃。"
……
十幾個人跑來跑去,手提肩扛,細緻佈置一切。
自從搬進這院子,姜玉姝一直住正房東屋。
原本素淨的臥房,只半天便煥然一新,處處皆是大紅色:紅被、紅枕套、紅帳、紅幔、紅囍字等等……喜氣洋洋。
另外,屋裡多了幾口箱籠和一副桌椅,裝著郭弘磊的衣服和雜物,今後小夫妻將同住。
至於西屋,自是歸郭弘哲了。
此刻,姜玉姝沐浴後對鏡端坐,用帕子絞乾溼髮絲。
喜慶之日,爲便於梳妝,燭臺上六根蠟燭,照得銅鏡鋥亮。
"來,都搭把手,擦乾了頭髮好梳妝!"周延妻把幹帕子塞給同伴,自己也拎著一條,麻利幫忙。
"哎!"翠梅和小桃也上前,三人六手,硬擠得秀髮主人縮手。
姜玉姝心如擂鼓,鼓聲時高時低、時快時慢、"咚咚咚"、"嘭嘭嘭"……毫無章法地一通亂敲,心差點兒蹦出嗓子眼,震得人慌亂無措。
無需胭脂,她早已臉紅耳赤。
片刻後,周延妻撂下帕子,湊近端詳半晌。她先拿起脂粉,而後拿起僅有的幾樣簪釵,一邊琢磨妝容,一邊羨慕讚道:"少夫人天生膚白,氣色又好,無需打扮也動人,稍微打扮打扮,就更美了!"
圓房本是夫妻之間的事,卻被當成節日一般熱鬧慶祝,興師動衆。
姜玉姝臉發燙,臉緋紅。她尷尬極了,羞窘得無以復加,輕聲說:"妝容淡些吧?太濃了不好清洗。"
"行!"周延妻爽快答應,"我也是這麼想的,略微塗些脂粉,然後梳頭。不過,梳個什麼髻呢?"
翠梅不假思索,探頭答:"飛仙髻最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惜眼下缺首飾。"小桃想了想,提議道:"不如梳個雲髻,怎麼樣?"
周延妻意欲贊同,卻恭謹問:"您覺得好不好?"
姜玉姝正止不住地胡思亂想,哪裡顧得上髮髻?她心不在焉,點頭答:"好,挺好的。"
於是,頭髮幹了大半後,三個同伴便幫著梳髮髻。周延妻與翠梅愉快談笑,小桃生性話少,但始終笑瞇瞇,偶爾附和兩句。
姜玉姝絞緊手指,神遊天外良久,直到被飢餓拽回神智——天天早起,上午巡查莊稼,下午遊山玩水,精疲力倦,飢腸轆轆。
"咳。"她動了動,試探著問:"好餓啊,如果我先吃點兒東西,會不會耽誤吉時?"
潘嬤嬤恰巧趕到,忍笑答:"放心,趕得上!我就知道,你們去江邊玩了一下午,回來肯定餓,晚飯早已做好了。"她接過梳子,吩咐道:"今兒是少夫人生辰,小桃,快去把面端來。"
"哎。"小桃點點頭,順從趕去廚房,神態如常。她曾以爲自己會特別難受,但時過境遷,居然真的釋懷了。畢竟只是一廂情願,從未得到迴應,傷心沮喪一陣子便撇開了,絕口不提,唯恐被知情者議論譏諷。她怕臊,更怕丟人。
姜玉姝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冷靜。她對著銅鏡,指尖挑了一點胭脂膏子,以水化開,輕而薄地塗在臉上,眸光水亮,靈動有神。
須臾,小桃去而復返,放下托盤告知:"周管事讓快些呢,千萬別耽誤吉時。"
"哦,好,好的,我一定快些!"姜玉姝嚇一跳,登時手忙腳亂,莫名心慌,極度緊張,生怕耽誤了時辰。
事實上,去年與新郎拜堂成親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姜姑娘。
但今天的圓房之禮,是她!
姜玉姝被幾個同伴圍著、催著、梳妝打扮、穿喜袍戴蓋頭……規規矩矩,潘嬤嬤說什麼便答應什麼,像世上所有的新娘子,羞怯忐忑。
當紅蓋頭覆下時,她心思一動,驀地恍然大悟,暗忖:
今天是我出嫁,認認真真地辦禮,嫁給他。
死而復生的當天,我們相識,相處一年多,彼此瞭解,志趣相投,故決定成爲名副其實的夫妻。
即日起,我真正地成親了!
不久,吉時到。
周延任司儀,潘嬤嬤當喜婆。
"吉時到!"周延換上乾淨衣衫,肅穆立在旁邊,主持拜禮。
蓋頭遮得嚴實,十分悶熱,姜玉姝被攙扶著,緊張得簡直頭暈腦脹,稀裡糊塗。她擡手,使勁摁著亂蹦的心,與郭弘磊一齊,反覆地拜、跪……待徹底回神時,人已經在喜房裡坐著了。
"好生歇著,啊!"潘嬤嬤臨走前,悄悄塞給郭弘磊一方雪白帕子,後者一愣,倉促收好。
"吱嘎"一聲,門緊閉,喜房裡只剩夫妻二人。
姜玉姝坐在榻沿,悶熱得冒汗。
郭弘磊站定,忍不住先望了望房樑,而後才走向妻子,彎著腰,伸出雙手揭了蓋頭——
他目若朗星,細細端詳雪膚花貌,訝異問:"你怎麼滿頭汗?"
姜玉姝擡手一指紅蓋頭,"布料太厚實了,悶的。"
"我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圓房之禮,與拜堂成親差不多。"郭弘磊目不轉睛,用蓋頭布幫她擦汗。
我臉上脣上有胭脂呢,萬一暈開,豈不滑稽?
思及此,姜玉姝急忙別開臉,起身說:"粘乎乎的,我洗洗臉。"
"去吧。"郭弘磊把紅蓋頭放在桌上,漸漸也覺得悶熱。
水聲嘩啦作響,姜玉姝挽起袖子,洗去脂粉,長長吁了口氣。
她擦臉擦手,轉身一看,見對方皺眉盯著房樑,便好奇問:"看什麼呢?"
郭弘磊嘆了口氣,心有餘悸地指著房樑,唏噓答:"咱們成親那天,剛拜完堂,大哥就被刑部抓走了,我回房想換下喜袍去打探消息,叫門卻遲遲無人答應,我覺得奇怪,踹門一看,你竟支開下人、試圖懸樑自盡!"
"咳,這、這個……"姜玉姝攥著帕子,措手不及,無言以對。
郭弘磊目光深邃,凝重告知:"我救下你後,一探,氣息沒了、脈息也沒了,實在是可怕。幸虧大夫妙手回春,否則,你早已喪命了。"
其實,沒有"否則",姜姑娘不幸當場喪命了。
大夫妙手回春,救的是我。
姜玉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郭弘磊鄭重其事,緩緩問:"時隔一年,不知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姜玉姝一個激靈,脫口答:"我絕不會尋死!"
"這就好。"郭弘磊鬆了口氣,靠近捧著她的臉,嚴肅說:"我並非不通情理之人,萬事都可以商量,切莫再賭氣鬧自盡。"
姜玉姝屏息答:"嗯。"
夫妻對視,眼神交纏,兩情相悅,彼此信任。
下一瞬,房門突然被叩響,潘嬤嬤無可奈何地告知:"公子,莊主簿納涼路過,瞧見‘囍’字紅燈籠,我們不便實話相告,便謊稱是您的生辰,他一聽,非得當面道賀。"
郭弘磊定定神,朗聲答:"無妨,我這就去見一見!"他鬆開手,叮囑道:"你歇會兒,我去去就回。"
"嗯。"姜玉姝目送對方帶上門,步伐輕快,對鏡卸簪釵。
與此同時.赫欽縣衙
後衙其中一間廂房內,燭光明亮。
桌上堆著幾大摞檔冊,裴文灃伏案疾書,忙得不可開交,廢寢忘食,眼下泛青黑。
"公子,"親信小廝蔡春快步近前,奉上幾封信,稟道:"都中又來信了。"
"哦?"裴文灃頭也不擡,平靜問:"誰的?"
蔡春翻看信封,逐一告知:"老夫人、夫人、大人、姜大人。"他一頓,小心翼翼地說:"還有姜夫人的。"
"啪"聲一響!
裴文灃臉色突變,重重把筆拍在桌上,冷冷道:"許氏那毒婦,居然還有臉來信?快念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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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郭弘磊:打那以後,我一看見房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