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嫉妒塗東勝。
雖然這個“情敵”從高二就開始喜歡林雨眸，但是自己還真沒把他當(dāng)成敵人看待。畢竟這個傢伙，還是蠻陽光的，運(yùn)動與喝歌都很在行，不僅在女生堆裡也很有人緣，和男生們也很能打成一片。王天高二時就跟當(dāng)時全校乒乓球冠軍的他學(xué)過乒乓拉球技術(shù)，也由此與他建立起了友情。
儘管這種交情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與李義他們的那種深厚交情，但王天還是很看重的。也因此，儘管清楚他同樣喜歡那個目若秋水的女孩，儘管知道那個女孩很喜歡聽他爲(wèi)自己唱歌，但是王天並沒有像高一時那樣端起醋罈子往自己嘴裡灌醋。
但是那個週五的晚自修，當(dāng)王天看錯了時間，而早早趕到學(xué)校時，卻發(fā)現(xiàn)早已來到教室的他和她。
空蕩蕩的教室裡，只有他們倆。她穿著件厚重的天藍(lán)色羽絨服，像只可愛的帝企鵝在教室裡蹦蹦跳跳——她似乎認(rèn)爲(wèi)自己是在跳舞——而他一身白色毛領(lǐng)，黑色長褲，雙手插兜，斜靠在課桌，一邊低聲呤唱，一邊笑呤呤的注視著面前的女生。
好一對金童玉女啊！
王天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他第一次在塗東勝面前有了相形見拙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死死咬緊了自己的嘴脣，一股酸溜溜的滋味隨即在心頭瀰漫開來。
然後，一天接著一天，天天如此。塗東勝徹底成了林雨眸的御用樂師，隨叫隨到。那些或憂鬱，或安靜，或歡快，或高亢的歌聲，總能引來林雨眸或者靜靜地側(cè)耳傾聽，或者輕輕拍掌合唱的共鳴。而這種時候，王天就只能在旁邊幹看著，儘管心中異常難受，卻無計可施，誰讓他天生的“五音俱無”（程度比五音不全還高），即便想唱歌給林雨眸聽，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終於有一天，王天決心改變。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曾教導(dǎo)我們：“人定勝天”。現(xiàn)在，王天就要憑此自勉，來向自己的天生缺陷———五音俱無做最堅定的挑戰(zhàn)。
於是，在一次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他特意避開三個女生（可不敢讓方芳與黃潔這兩個八卦狂熱者知道），悄悄地同李義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練歌？？？”李義被他的決定搞得大爲(wèi)驚奇，“怎麼練？去哪練？”
“K，KTV吧。”王天嚅嚅地回答。
“KTV？你真的是王天嗎？”李義不認(rèn)識一般的盯著他，只看得本就底氣不足的王天更加的心虛。
“怎麼了？怎麼了？到底幫不幫忙？”他躲避開李義的目光，壯膽一般的大聲嚷嚷。
“幫忙是當(dāng)然幫忙。只是爲(wèi)什麼？去那種地方，這一點都不符合你的性格？而且，那種地方聽說是高消費(fèi)，你哪來的錢？”
“錢的問題，我自己會解決。你只要陪我一起去就行了。另外，幫我打聽打聽哪家KTV正規(guī)一點。還有，千萬千萬不要讓方芳她們知道。記住，千萬千萬……”
話雖這麼說，但錢終究是個不好解決的問題。王天自已當(dāng)然還沒有賺錢的能力。找未來人老王套點賺錢的法門？這個辦法也行不通。老王很早就正告過他，人不能只爲(wèi)了錢而活著。平白無故地一夜暴富，也許造就的只是一個不懂珍惜金錢的暴發(fā)戶，其終究要爲(wèi)錢所害。
那麼，只能向家裡要了。可是，以什麼理由？以爲(wèi)了討一個女孩的歡心，而決心去KTV這種纔出現(xiàn)兩年，卻已名聲狼藉的地方（當(dāng)時是小混混與賣**的聚集場合）練歌這樣的理由？這如何讓王天開的了口？
家裡並不富裕，父母親所在的廠子瀕臨破產(chǎn)，這些王天心裡都清楚著。他雖然從小學(xué)習(xí)就不好，但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他知道父母親賺錢的不宜，也知道要節(jié)儉，從小到大連零食都很少買，可這一次卻要爲(wèi)了這種事情，而編造交補(bǔ)習(xí)費(fèi)的藉口向母親騙來兩百塊錢。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負(fù)罪感與內(nèi)疚感深深地壓迫著他，使得他在被窩裡偷偷地抹了幾次眼睛。
不過，當(dāng)他懷揣著兩百元人民幣，跟在李義後面，站在這家名叫“奧林匹克”KTV大門前時，那種內(nèi)疚徹底得給興奮與緊張所代替。他甚至有些躍躍欲試。
這家KTV是李義幫忙找的，據(jù)說鬥毆等暴力事件相對少點的“正規(guī)”KTV。李義有個表姐已經(jīng)步入社會，偶爾會和幾個朋友去這種娛樂場所，這個KTV就是她介紹的，並且從李義並不拘謹(jǐn)?shù)难凵窈拖鄬κ炀毜恼泻舴?wù)員來看，似乎他也來過。
王天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就要拘謹(jǐn)?shù)亩啵喼笨梢哉f是小心翼翼地四處打量著這昏暗的背景中無處不顯露出富麗堂皇，最適合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地方。
“你來過？”待服務(wù)員走出包廂後，他才拍了李義一下。
“嗯，董姐姐帶我來過一次。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地方，這次如果不是要陪你來，打死我都不要再來這種地方。”李義聳聳肩，從包廂正中的電視機(jī)旁拿過一本厚厚的黑皮本子，“這是點歌本，這邊是歌典名稱，那邊是對應(yīng)的編號。選好哪首，就把哪首編號打這個電話報過去，那邊就會播哪首歌。唔……基本就是這些了。”
“還行吧。感覺不算太差，不過確實不大適合我們這種性格的人。太，太……”王天接過黑皮本子，卻一時想不起要用哪個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
“太過喧囂與浮華是嗎？哈哈，英雄所見略同。不過，現(xiàn)在還好。早上人比較少，上次我晚上來，包廂全滿的，會唱的不會唱的，全在亂吼，可不要震聾了我的耳朵。”李義大笑了幾聲，又從玻璃臺幾上拿起麥克風(fēng)遞了過去，“點歌吧。要哪首。”
“《第一次》。王光良的《第一次》。”
毫無疑問的是這首歌。就像日漫《名偵探柯南》可以代表高一那場愛戀，王光良的《第一次》也絕對代表了王天高三的心情。自從三個星期前，在浙江臺的“天簌村”節(jié)目中（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記得這曾紅火過一陣的音樂節(jié)目）看過那部MTV後，王天便無數(shù)次的在腦子裡模擬自己對林雨眸說：“我喜歡你”時的情景。在他的想象中，蕭淑慎被林雨眸替代，自己當(dāng)然成了王光良，於是先拒絕，再接受，然後第一次說喜歡你，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往往陶醉其間，“直把杭州當(dāng)汴州。”
“第一次？哈，你這不是第二次了嗎，怎麼還唱第一次？”李義笑了起來，找到對應(yīng)的編號，撥通了服務(wù)檯的電話。
不一會兒，包廂音箱內(nèi)那首熟悉的鋼琴曲就傳了出來。王天緊張的握緊麥克風(fēng)，盯著電視屏幕上慢慢浮現(xiàn)的MTV，深情脈脈，直到蕭淑慎的頭像再次被林雨眸代替，直到自己彷彿也融入其中，成了那個冒冒失失說我喜歡你的傻瓜——開始。
“當(dāng)你看著我……”
這，這，這算什麼？只唱了一句，王天就驚慌失措的扔掉了麥克風(fēng)。開玩笑，他居然被自己的嗓音嚇了一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五音俱無的威力嗎？
海納百川！居然是海納百川！
王天慌張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歌聲居然如同大海一般，竟然有無窮威能。何爲(wèi)海納百川？自然是有容乃大。這個容可以理解成容量，也可以理解爲(wèi)能量——同化的能量。陸地上的水，不管是甘甜的山泉水，還是清涼的溪水，解渴的河水，甚至無法下嚥的陰溝水，一旦到了海里便全歸爲(wèi)一種味道，苦澀。這便叫海納百川，也稱萬法歸宗。而王天的歌聲竟與此有異曲同功之妙——任何歌曲不管是激情澎湃還是溫柔婉約，到得他的嘴裡，全逃不了變白開水的命運(yùn)。
王天定定神，將情緒醞釀充分，再次拿起麥克風(fēng)：“當(dāng)你看著我，我沒有開口已被你猜透，還是沒有把握……”
唉！還是不行。這種猶如經(jīng)過十二層淨(jìng)化的純淨(jìng)水一般的聲音，根本沒辦法唱下去。王天再次沮喪地把麥克風(fēng)扔到一旁。李義則笑了起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果然如此。你居然比我還差。”
王天羞紅了臉，垂頭喪氣地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自嘲地朝李義拱了拱手：“承讓，承讓。”
“慚愧，慚愧。”李義裝模作樣的還禮。兩人相視大笑。
待笑夠了，李義又問：“還唱嗎？”
“廢話。一個小時三十塊呢。錢都交了，不呆夠一小時，打死我都不走。”
於是鼓舞起一百分的勇氣，打開伴唱，跟著片中光良的歌聲輕輕哼唱著。歌聲漸響。想象中，一對耳塞緊緊塞住了自己的耳朵，聽不見一絲外界的聲音，心整個兒融進(jìn)了MTV中，在那裡面，自己第一次對林雨眸……
當(dāng)你看著我
我沒有開口已被你猜透
還是沒把握
還是沒有符合你的要求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還是你也在閃躲
如果真的選擇是我
我鼓起勇氣去接受
不知不覺讓實現(xiàn)開始閃爍
哦~第一次我說愛你的時候
呼吸難過心不停的顫抖
哦~第一次我牽起你的雙手
輕輕放下不知該往哪兒走
那是一起相愛的理由
那是一起死守
哦~第一次吻你深深的酒窩
想要清醒卻衝昏了頭
哦~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
二十四小時沒有分開過
那是第一次知道天長地久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還是你也在閃躲
如果真的選擇是我
我鼓起勇氣去接受
不知不覺讓視線開始閃爍
哦~第一次我說愛你的時候
呼吸難過心不停的顫抖
哦~第一次我牽起你的雙手
輕輕放下不知該往哪兒走
那是一起相愛的理由......對我
感覺你屬於我
感覺你的眼朦
第一次就決定絕不回錯
哦~第一次我說愛你的時候
呼吸難過心不停的顫抖
哦~第一次我牽起你的雙手
輕輕放下不知該往哪兒走
那是一起相愛的理由
那是一起死守
哦~第一次吻你深深的酒窩
想要清醒卻衝昏了頭
哦~第一次你躺在我的胸口
二十四小時沒有分開過
那是第一次知道天長地久
一曲終了。王天怔怔的站著，好一會兒還從剛纔的想象中掙脫了出來。他滿懷期待的看向李義。李義也有些呆滯的看著他，半響才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異常沉重：“看得出來，你入戲了。可是……真的不行。太，太……唉，我形容不出來，反正不行。”
“是嗎……”王天咧嘴苦笑。這種答案，在情理之中，卻仍免不了的失望。他自覺這次的發(fā)揮應(yīng)該算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沒想到仍入不得人耳。
“你練歌，是因爲(wèi)林雨眸？”李義問。
“嗯。”
“因爲(wèi)林雨眸喜歡聽歌，塗東勝那小子在唱歌上壓過你，所以你……”李義又問。
“沒錯。”
“你這是以你的弱項去攻塗東勝那小子的強(qiáng)項呀。這可不夠聰明呀。如果我是你，我就用我的長項去攻他的弱項。”李義繼續(xù)分析道。
“沒辦法。”王天搖搖頭，把麥克風(fēng)丟到一旁，“雨眸就喜歡聽歌。再說，塗小子要唱歌有唱歌，要體育有體育。我有啥長處呀？”
“文學(xué)！”似乎早等著這句問話，李義擲地有聲的回答，“寫點小說什麼的請她看，也讓她瞧瞧咱們的能耐。”
“我早寫了。她根本不理。她根本不喜歡什麼文學(xué)。”
“不會吧。我寫的那些東西，她看過，說很喜歡哦，還說我很幽默什麼的，說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李義嘿嘿笑了起來，笑得相當(dāng)?shù)牡靡猓Φ孟喈?dāng)?shù)?*。
對此，王天的反應(yīng)是一拳揮了過去。李義見招拆招，左手一隔，右手跟上一招鎖喉。王天仰頭避開，抓住李義的右手一扭。李義順勢欺上前來，兩人便扭打在了一起。
幾分鐘後，兩人力氣都用盡了，這才哈哈大笑的分了開來。李義邊笑邊罵道：“他媽的。連老子的醋你都吃。林雨眸那種兇巴巴的女人，鬼才看得上。也就你和塗東勝兩個白癡，年紀(jì)輕輕就近視、老花加青光眼。”
論打口水仗，王天遠(yuǎn)不是李義的對手，沒營養(yǎng)的回罵了幾句，又癱在沙發(fā)上，沒頭沒腦的笑了一陣，纔再一次拿起了麥克風(fēng)。
接下去的時間裡，王天還真是本著人定勝天的信念，鍥而不捨地唱了整整一小時的《第一次》。估計服務(wù)檯也納悶了，怎麼這個人唱來唱去，老是《第一次》，他都不膩味嗎？王天倒真不覺得膩味，他口渴！KTV包廂內(nèi)的消費(fèi)單上，白紙黑字的標(biāo)著礦泉水五塊錢一瓶，嚇得兩個窮人家的孩子連問服務(wù)員要水喝的念頭都省了。等一個小時後，兩人剛走出KTV，先各買了瓶農(nóng)夫山泉，咣咣地灌進(jìn)肚子。
末了，王天一臉期待的問：“現(xiàn)在行了不？”
“行了！”李義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