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扭動著僵硬的脖子,吃力的微微抬頭,目光茫然,怔怔的向呂太后望去。
“很吃驚嗎?”呂太后挑了挑高高的眉毛,冷冷道:“他前日進宮胡言亂語惹惱了哀家,本以為在牢里關一晚上會清醒些,不想反而更加糊涂了!這種目無君上、出言不遜的臣子要來做什么?哀家昨日便命人打折了他的一雙腿,在他臉上刺了字!奪爵削職的圣旨明日早朝就下,一個廢人,怎配娶我的侄女!”
“不!不會的!”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發自姚存慧,另一個從后邊傳來。
姚存慧淡淡回眸,只見呂櫻裹著一襲嬌艷的海棠紅紗裙一陣風般沖進來,顫聲道:“太后……姑姑,您是說著玩的,對不對!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
“既然你也來了,這話我也不必說第二次了!”呂太后眸光依然冷清:“好了!此事到此為止,你們各自都回去吧!哀家也倦了!為了一個男人,鬧成這樣,你們也不嫌丟女人的臉!都回去吧!”
“都怪你!都怪你!”呂櫻忽然哭叫著朝姚存慧撲打過去,嘴里不停的咒罵著。
呂太后忙命左右將呂櫻拉住,沉著臉喝道:“放肆!哀家面前,成何體統!別嚎了!哀家聽著心煩!”
呂櫻心中一懼,止住了瘋狂的舉動,卻仍是嚶嚶的低泣著,怨毒的瞟向姚存慧。姚存慧心頭大痛,煞白的臉上滿是淚水,怔怔的跪在地上,對身外一切根本顧不上應對。她沒有想到,因為她的堅持,因為她的不知好歹,終究害了沈佺!
重來一世,她擁有了新的人生,沈佺的命運卻依然沿襲前世的軌跡,不,比前世更加凄涼!
如果說前世的姚存慧對此一切并不知曉也無須為此負上責任,那么今生這一切,卻完全是因為她而造成的!思及念及,姚存慧肝腸寸斷,恨不得時光再倒流一次,這一次,她一定毫不猶豫拒絕他!也許,他心灰意冷之下會娶了呂櫻,日子長久了,她在他心中的痕跡自然會淡了!好好的、體面的活著,也強過如今一介廢人。
“姑姑,您好狠心!您好狠心!”呂櫻含淚低泣,抽抽噎噎。
呂太后冷冷道:“你可知你在同誰說話?一個不聽話的臣子哀家要來做什么?呵呵,你怨哀家有什么用?你要是真那么喜歡他,現在也可以嫁給他呀!”
呂櫻一滯,低泣聲又小了些,隨后頓了頓,默默的掏出帕子拭干了眼淚,止住了哭聲。
“不樂意了?”呂太后瞟她一眼。
呂櫻的頭垂得更低了,她鐘情的是鐵骨錚錚的英雄漢子沈佺,而不是廢人沈佺,讓她嫁給一個廢人,她怎么可能愿意!
“還有什么好說的!都退下吧!”呂太后再次不耐的揮了揮手。
“太后,”姚存慧忽然道:“既然,既然鎮,鎮西王太后您已經懲罰過他了,懇請太后,能否放他出宮!求求太后!”
“好。”呂太后盯了姚存慧片刻,緩緩點頭道:“留著他也無用,哀家答應你便是!小德子,等會兒帶姚家丫頭去天牢,丫頭,求是你求的,人,你便自個帶走吧!”
“謝太后!謝太后!”姚存慧忙收淚磕頭道謝,嘴里又泛起絲絲縷縷的苦澀。
多么諷刺,將沈佺弄到如此田地的正是眼前此人,而她卻反而要向她磕頭道謝!
“你可知道,今日你將他從宮里帶走,將來你還能嫁給別人嗎?”呂太后突然又道:“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嗎?哀家不會派人送他,你要接他,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自己帶他走!”
“謝太后提點,民女明白了!”姚存慧輕輕點頭。沈佺雙腿已廢不能走動,她要帶他出宮,少不了肌膚相接,這輩子,她是不能嫁給別的人了。然則那又如何?他為她落到如此,她本來也沒打算再嫁給除了他的旁人!
只是,這話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沒有必要在太后面前說出來。先前剛剛才說了不嫁他,此時又說要嫁他,盡管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前提之下,可是,對于太后的威嚴,她實在是怕了!怕一句話不對又惹怒了太后。
不想,呂太后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咄咄逼問道:“這么說,你是打算嫁給他了?你不后悔?”
姚存慧微微抬眸望向太后,不敢就答。
“哀家聽實話,恕你無罪。”
“是,”姚存慧不再猶豫,索性自嘲道:“他毀了身體,民女毀了名節,民女和他,正好是一對!”
如此正好,他即便不想要她,也不行!
呂太后一愣,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朝姚存慧笑道:“到了此刻,你竟還有心思說笑話兒!看來,你是鐵了心的了!”
姚存慧心中泛苦,心道笑話?在您聽來也許是笑話,您又怎知我們的無奈!
“是,絕無悔改!”姚存慧點頭。
“果真?”
“民女用性命起誓。”
一時寂靜。呂太后挑眉凝她良久,嘆道:“罷了罷了!這盤棋,哀家輸了!沈愛卿,出來吧!”
隨著“是”一聲輕輕淡淡的應答,高高的大理石水墨山水屏風后,悠悠的轉出一抹修長的寶藍身影。男子面容冷俊輪廓分明,眸光深邃而精湛,器宇軒昂,英姿朗朗,不是沈佺又是誰?
“你……”姚存慧嘴唇微微張了張,腦子里“嗡”一下又響成了一片空白,失而復得的狂喜之情如浪潮滔天襲來,將她攪得暈頭轉向,雙膝一軟,身子晃了晃,差點兒摔倒在地。
姚存慧眼中漸漸泛上水霧,她忙眨眨眼化去眸底的濕意,怔怔的望著沈佺,一時間萬籟俱靜,仿佛時間、空間都凝住了!她的眼里,只看得見他。
沈佺嘴角微翹,回以她撫慰一笑,姚存慧心中一暖,忙強迫自己回定心情。
“沈佺!沈佺!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垂著頭的呂櫻猛然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的叫道,抬腳就要往沈佺身邊跑過去。
沈佺正垂首恭立在呂太后身后一側,呂太后見狀銳利的兩道目光朝呂櫻直直射過去,呂櫻一顫,忙停止了腳步,卻是向太后展顏歡笑道:“姑姑,原來剛才您在同侄女開玩笑!”
呂太后沒有理會她,卻向姚存慧輕笑道:“沈愛卿說無論他變成怎樣你都對他不離不棄,哀家不信,所以,就和他打了這個賭。沒想到,哀家輸了。”
“微臣謝太后成全!”沈佺忙躬身抱拳。
“免了!”呂太后朝沈佺抬抬手,傲然笑道:“哀家不是輸不起的人!哀家答應的事從不反悔!這事就這么定了,你們回去等著吧!”
不等沈佺和姚存慧謝恩答應,呂櫻又氣又急大聲道:“姑姑,侄女先前也沒有說放棄啊!侄女不服!”
呂太后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寒冷如霜,冷冰冰的盯著呂櫻,呂櫻情不自禁的感到身上一陣寒意襲來,寒浸浸的打了個冷顫,咬了咬唇,依然堅持著道:“侄女先前沒有說不要……”
“你們退下吧!”呂太后繃著臉色,朝沈佺和姚存慧望過去。
二人一聽呂櫻開口就頭皮發麻,除此之外忍不住替她感到臉紅,沈佺更是暗暗鄙夷不已,心道這種沒臉沒皮的女人,寧愿打一輩子光棍也絕不娶!聽了太后此言巴不得趕緊退下以免殃及池魚,立刻施禮答應一聲,在小太監的引領下忙忙退下。
姚存慧忍不住悄悄瞥了呂櫻一眼,誰也不知這事情今日會如此戲劇性的發展,呂櫻可見是氣昏了頭了才說出這種話來!
先前太后問話時,她的反應那么明顯,呂太后也認定她是做出選擇了,此刻卻來一口反咬過去,豈不是等于先前故意那樣模棱兩可戲弄太后?太呂后是何等人物?豈容有人在自己面前耍弄小聰明?
再看先前呂太后說“哀家輸了”的時候,何等的干脆與爽快,對比呂櫻此刻的輸不起,呂太后心里只怕更看不上。
從此以后,呂櫻在呂太后面前,恐怕要失寵了。
“姑姑,我怎么辦,我怎么辦啊!”呂櫻憤憤不平。
“哀家不是給過你選擇的機會嗎?這是你自己選的!自己選的就要認!”
“不,不是的!一定是他們事先串通好的!對,一定是!姑姑這不能算數啊!”呂櫻搖著頭,眼睛一亮,語氣立刻篤定起來。
呂太后默默的盯著她,眸底閃過一抹失望,平靜道:“這是哀家臨時起意做的決定,這兩日沈佺根本沒有出宮,你告訴哀家,他們怎么串通?哀家真是看錯你了!”
“姑姑……”
“回去吧!哀家累了!”呂太后疲倦的朝她擺擺手,淡淡道:“看來你爹做的對,是該好好教你規矩了。”
呂櫻還想再求,聽到這話生生的打了個冷顫,默默的施禮答應一聲。這天下所有人的面子她都敢不賣,唯獨姑姑的意思,她半點兒也不敢違抗。因為她知道她的靠山是姑姑,更了解姑姑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