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人來的。
“祖母,孫兒給祖母請安!”在眾人目光圍觀之下,沈楨大感吃不消,硬著頭皮上前陪笑見過沈老太君。
“怎么就你一個?翁主呢?”薛氏吃驚問道,不由白了沈楨一眼,暗恨他不爭氣胡鬧。
沈老太君也皺了皺眉訓斥道:“成了親怎么辦事還是這么毛毛躁躁的?你媳婦呢?”
“她,她還沒收拾好,我,我怕祖母和伯母、爹娘叔嬸等急了,便先過來了!”沈楨總算還知道尋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接下來的話卻又叫人哭笑不得,只聽他又嘀咕道:“反正她又不會不認得路……”
“胡鬧!”沈老太君又好氣又好笑,瞪著他道:“有你這么做人相公的嗎?還不快回去把你媳婦接來!”
沈楨嘴唇動了動,在爹娘一齊瞪眼低聲催促之下,只得怏怏又轉身出去了。
“這,這真是——,娘,都是媳婦管教不嚴,請娘恕罪!”薛氏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當著其他三房的面出丑,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兒子也有錯!這孩子從小太慣著他了!”沈二老爺也苦笑。夫妻二人一同起身。
“罷了!孩子大了有主意了,做父母的管的了一天也管不了一世,你們也別難過了!”沈老太君嘆了口氣,“老二家的少不得多費點心了,好好的教導教導,別鬧得太不像話,傳出去丟的是整個王府的臉面!”
這話也是警告在座的眾人,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別一味的只想著看別人的笑話,弄出些自損顏面的事情來。
眾人心知肚明,這話不好明著保證回答,忙都端了端身子,面上露出受教的神情。
沈二老爺和薛氏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顯出兩分尷尬。沈老太君頭兩句話分明是另有所指,不過他們此刻聽了也只好裝作沒聽明白。
呂櫻那邊,因不耐煩沈楨催促同他又拌起嘴來,罵了他幾句讓他自己先滾,沈楨何時受過這種氣?居然掉頭就走了,反把呂櫻氣得發怔。
“翁主,您別總同姑爺鬧呀!這下子可怎么好!”李嬤嬤不由苦嘆。哪有家宴新媳婦自己一個人過去的?不去就更不像話了!
阿柔卻忿忿道:“咱們翁主金尊玉貴的一個人,嫁給姑爺已經委屈了,姑爺竟還這般拿大,動不動說兩句話便不耐煩起來大呼小叫的,奴婢都替翁主不值!沈家既然如此欺負翁主,那什么家宴翁主不去也罷!”
阿柔話未說完,李嬤嬤忙出聲喝止。
呂櫻聽了這話卻深合心意,一股腦將發髻上剛剛插戴上的珠翠金釵扯了下來扔在梳妝臺上,惱怒道:“阿柔說的是,既然如此本翁主便不去了!哼,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耐我何!”
“翁主,使不得呀!”李嬤嬤又氣又急連忙相勸:“翁主您忘了出閣前老爺的交代嗎?您這樣怎么行!翁主,聽老奴一句話,您如今是沈家的媳婦,若沈家人真要按規矩怎樣,老爺也不能插手的!您也把脾氣放軟和些吧,不然遲早要吃虧,到時候受苦的還不是您自個!”
“您的身份擺在這里,只要您脾氣軟一軟,根本沒人敢把您怎么樣,可您自個要這么鬧起來,那就是授人以柄!”
呂櫻一怔,面上顯出兩分思量。
李嬤嬤忙命梳頭丫鬟上前重新替她梳,見她聽進去了趁機又道:“既然如今已經嫁入了沈家,不如往后這稱呼都改了吧!今兒起便稱呼您四奶奶,您看怎樣?”
四奶奶?呂櫻眉頭不悅的挑了挑,可想一想覺得李嬤嬤的話也有道理,做了沈家的媳婦,還稱翁主也沒什么意思,當下便不做聲。
李嬤嬤見她默認了心中老大透一口氣,遂笑道:“翁主如此通情達理,沈家老太君和二老爺二夫人必定喜歡!你們都聽見了,這便改了口吧!要有誰仗著翁主拿喬作勢欺負這府中旁人,我老婆子聽見是不依的!”
阿柔、阿欣等人只得答應。
沈楨從慈心居回到自個屋里一看,呂櫻竟然還在梳頭!他剛剛努力勸說自己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唰”的一下又升了上來,臉色頓時就變得很不好看。
“四少爺,您可回來了!您再等一會兒,四奶奶很快就好!”李嬤嬤見狀不妙連忙陪笑搶先出聲招呼沈楨,忙命丫鬟斟茶。
沈楨一時聽見“四奶奶”這個稱呼還有點兒發蒙,回過神來心頭的火氣便消了些,冷聲道:“快一點,別讓長輩們久等了!”
“是,是!”李嬤嬤忙笑著應。呂櫻對著梳妝鏡翻了個白眼,嘴角微翹無聲冷哼。
沈楨一言不發坐在旁邊等著,忍不住瞟了一眼盤發描眉的呂櫻,那一臉的高傲和目中無人,也不知哪里來的臭毛病,他心里沒來由的就生出一股濃濃的反感和厭惡,下意識拿她與姚存慧對比,暗暗想道:給三嫂提鞋也不配,還敢妄想三哥!三哥要肯娶她,那真是見了鬼了!不過,想道自己不得不娶她,他不知是該為三哥感到慶幸還是該為自己悲哀了!
好不容易梳好頭,兩人一起出門。一前一后的往慈心居走去。
沈老太君也沒有為難誰,見人都來齊便點點頭道:“都到了那便開席吧!”說著起身,眾人簇擁著往飯廳去。
飯廳中擺了兩張碩大的圓桌,鋪著大紅金邊繡靈芝暗紋的桌布,碗筷椅子皆已安置整齊。
因是家宴,也沒有用屏風分隔男女,沈老太君與四房兒子媳婦、兩對新人一桌,余者兄弟姐妹妯娌一桌,旁邊垂手侍立著眾丫鬟婆子。
齊嬤嬤、小喜扶了沈老太君顫巍巍坐下,沈老太君抬抬手道了聲“你們都坐吧!”眾人答應一聲,這才慢慢坐了下來。待長輩們坐下之后,另一桌的晚輩們方依次坐下。
沈老太君簡單說了幾句話,便命人上菜開宴,齊嬤嬤出去傳了話,不多會,侍宴的丫鬟們手中捧著托盤魚貫而入,來至跟前,再由桌旁侍奉著的將菜小心的端起放在桌上,不過兩三分鐘的時間,所有的菜肴便已上齊,可見平日里皆是訓練有素。
“今兒家宴都別拘束了,兩位孫媳婦也別不好意思,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今兒起你們也是自家人了,往后的日子還要相互扶持、好好相處!”
沈老太君端著酒杯,眾人亦端起,齊聲稱是,隨著沈老太君一同飲了杯中酒。
席間氣氛松動了些,沈老太君和顏悅色,不時笑著招呼一回姚存慧和呂櫻,讓她們各自的丫鬟仔細布菜。雖說大戶規矩講究的是食不言寢不語,但這新媳婦進門的頭一遭家宴擺明是為了相互熟悉、融入,卻是與平常不同。
沒多大一會兒,簫夫人便起身告辭。
她身體向來就那樣,眾人也沒在意,沈老太君命黎媽媽、金英等好生服侍著,讓她回去歇息。
薛氏見呂櫻端正著坐在交椅上,氣度盛人,容貌張揚嫵媚,心中大感滿意,遂親切笑著招呼她。呂櫻哪里把這正牌婆婆放在眼里?眼角微斜,不疼不癢的敷衍兩句了事而已。
“老祖宗,孫媳婦敬您一杯,祝老祖宗壽比南山!長命百歲!以后,孫媳婦有什么不懂的,還請老祖宗您教導!”呂櫻忽然執杯起身,款款來到沈老太君跟前敬酒。
一桌子人都叫她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沈老太君見她這么主動,又將姿態擺低了,雖然此舉不甚合禮心中也有幾分高興欣慰,便笑呵呵的端起自己的酒杯道:“好好,難得你有這份心!往后好好的過日子,有什么難處盡管同你婆婆或者我老婆子說,老婆子同你做主!”
“謝老祖宗!”呂櫻嫣然一笑,一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薛氏見呂櫻討得老太君開心,不由也樂壞了,笑著湊趣,老太君越發高興。
不想,敬完了沈老太君,呂櫻又命人將手中杯斟滿,來到了二老爺跟前,笑著舉杯道:“媳婦也敬公公一杯,您是長輩,兒媳理應敬您!”
眾人更怔,沈儀、沈佳琳等那一桌人的目光也被齊刷刷的吸引了過來,詫異的瞧著呂櫻,心中均想,這個弟媳(嫂子)真正豪放!
薛氏臉上也僵了一僵,兒媳婦和公公即便平日偶有見面,就算請安那也是規規矩矩起碼離著兩米之遙,即便祝壽酒也是跪下祝過之后由丫鬟捧著奉與公公,哪有兒媳婦大喇喇站在公公旁邊要同公公喝酒套交情的?
姚存慧和沈佺無聲相視,兩人皆不動聲色沒發一言。姚存慧心中暗道,平津翁主想來是參加舉辦各種宴會太多了些,在交際應酬上邊慣了如此,竟也不分場合就交際起來了!
沈二老爺一愣,卻沒有想這么多,兒媳婦敬酒,這是對自己恭敬啊,他反倒呵呵笑了兩聲,贊了呂櫻幾句,痛快的舉杯,兩人各自一飲而盡。
沈老太君的臉色“唰”的沉了下來,望了不管不顧的沈楨一眼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