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川雖然還不及在成婚后立刻上折為小何氏請封誥命,但兩人婚后頭一回命婦覲見的日子,白氏還是提前把女兒接回何家,一道進了宮。
因何氏如今正得寵,一路上倒也沒受什么為難,在甘泉宮外叩過了頭,就由景福宮的內侍引到了定興殿上。
小何氏不過十四歲,她生得杏臉桃腮,與何氏眉宇之間頗為神似,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雖然是何氏的妹妹,眉宇間的氣度卻頗為沉靜,穿著絳紫色繡忍冬藤蘿圖案的對襟華服,系著色彩斑斕的鳳尾裙,臂上挽著藕色霞帔,烏黑的長發挽做了墮馬髻,頭上珠翠瓔珞,眉心貼著翠鈿,一身打扮很是雍容華貴的模樣。
她跟在白氏身后行了禮,立刻被何氏叫了起,叫到殿上握著手左看右看,不禁熱淚盈眶道:“上一回見你還梳著雙丫髻,十足的小小女郎,不想再見面時你竟已出了閣!”
“這回出閣的確倉促了些,更可惜阿姐不能到,只是這會看到阿姐也覺得心中安慰了。”因何家嫡庶不分的規矩,異母子女之間斗爭極為激烈,小何氏與何氏同母所出,自然是親近的,定興殿雖然是頭一次來倒也不見拘束,大大方方的說著,取了帕子替何氏拭淚。
何氏按著帕子點了點眼角,便看了眼桃枝,桃枝忙吩咐四周侍立的宮人都退下去,又自己過去合了殿門,守在門邊。
見狀白氏與小何氏都知道是要說正戲了,白氏便道:“我已問過三娘,牧家待她還好。”
“這才成婚幾天,牧家就算要發難也得看一看鄴都的輿論呢。”見白氏這么說時,小何氏神色沉靜依舊,但還是微微紅了下臉,看起來倒是真心這么認為,何氏不禁沉了臉道,“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后院里不比前頭明擺著打打殺殺,就是朝堂上面諸臣之間難道有什么敵意還明擺著出來不成?”
白氏就說了一句話,便被女兒數落了一番,當著小女兒的面到底覺得抬不起頭來,便帶著一絲惱意道:“三娘也是我的女兒,她過的不好還要來寬慰我難道我還要幫著她遮掩不成?這話我是私下里問過她的陪房的,不然又何必非得提前把她接回何家做什么?海郎去后,我只有你們兩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莫非我把海郎的事情不追究了還要看著牧家欺負了我的三娘嗎?”
“是我說錯了話,阿娘不要與我計較。”見狀何氏也覺得自己失了口,定了一定到底軟下口氣來向白氏陪禮道。
白氏當然不會和親生女兒計較,嘆了口氣道:“罷了,你自己問她罷,反正人在這里,三娘難道是那等被欺負了怕你我擔心就忍著的人嗎?”
小何氏便趁機接過了話頭笑道:“阿娘與阿姐都是為了我操心,可也不必一見面就吵起來呀,我雖然不及阿娘隱忍也不如阿姐有城府,可牧家后院里清凈,老太君是個慈和的人,徐氏么反正也不是大郎的生母,客客氣氣的也沒什么沖突,倒不見對我有什么為難的。”
何氏在春狩里折騰的事情因為白氏和小何氏今日才進宮,以何家的身份當然是自己打聽不到的,聽小何氏這么說了卻依舊愁眉不展,冷哼道:“你可不要糊涂了,你上頭兩個婆婆都是世家之女,場面上頭慣會裝的,沒的把你騙的團團轉!”
“阿姐這話說的仿佛我就是個笨的一樣。”小何氏不以為然道,“老太君一向不管事的,就是她住的松園也有身邊當年的陪嫁嬤嬤打理,平時也不要人天天過去請安,說是大郎與那二娘、小郎在家的時候也沒有天天過去,隔三差五去上一回也就是了,阿娘給我的陪嫁請牧家下人吃過幾回酒,問出來老太君是個面慈心軟的人,掌著牧家多年從來都沒有重罰過人,就是下人當真不守規矩也只是遠遠賣了了事……”
“他們家老太君,好歹是牧碧川的嫡親祖母,你說她不為難你,或許還看著些牧碧川的面子,那么徐氏與牧碧川對你如何呢?”何氏皺眉問道,“你可不比尋常新婦,長子冢婦,若不然當初家里何必答應這門婚事?”
小何氏笑道:“我如今才過門,人都沒認齊呢,老太君說叫我先跟著徐氏學一學,過個一年半載的事情也就漸漸交到我手里了。”
又想了一想,道,“徐氏么,因是繼母,本就遠了一層,而且我瞧大郎很不喜歡她,甚至明著告訴我不要與她太過親近,所以彼此都是客氣的,她倒也沒有為難我——為難我也不怕,老太君發了話的,何況大郎對她很是厭惡,我想他巴不得徐氏對我不好,他好打著為我出頭的理由去尋徐氏的不是呢。”
到這里小何氏又道,“小郎卻不像徐氏,是個好相處的,他與二娘的感情仿佛很好,我嫁進牧家才幾天,遇見他幾回都向我打聽他阿姐來著。”
何氏也聽不出什么不好來,見左右也沒外人,便壓低了嗓子問:“那牧碧川原本房里可有人?”
“沒有。”小何氏面上羞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才道,“聽大郎身邊的老人透露,一來大郎早早被公爹帶到雪藍關磨礪,在那里倒有個侍婢伺候起居,但回來時已經命人還了賣身契并一筆銀錢遣散了,那侍婢是一直由大郎身邊的人盯著喝避子湯的,二來大郎與徐氏一向不和,他身邊的老人都是幼時閔氏所留,閔氏那會擔心他與二娘吃虧,一心一意的替他們留了一批精明能干的,哪里顧得上這個呢?到了徐氏掌家,也不是沒提過,但大郎總疑心她有所圖謀,一直沒要。”
若不是雪藍關之事,這牧家大郎單憑這一點,便能夠叫許多女郎自己動心了,畢竟似牧家這等人丁單薄還守著規矩,不叫子孫隨便納人亂了后院的人家放眼鄴都也就那么幾家,而且牧齊乃先帝臨終所提到的大臣之一,如今已官至正三品,將來前程難測,未必就低了去。
何氏聽著小何氏的回答,覺得挑剔不出什么不好的,便依舊重申前言:“如今你才嫁過去,不可輕忽,凡事要按規矩來,免得旁人故意先縱著你,等你行差踏錯了再拿來說嘴,那樣可就被動了,知道么?”
小何氏是妹妹,受姐姐的教訓本是應該的,何況何氏雖然將牧家處處往壞里想,但到底是為了自己考慮,也不計較,笑著道:“阿姐放心就是,我不是個吃虧的。”
白氏聽到這里,便冷笑道:“牧家那邊是個什么心思咱們如今至少看不出壞呢,倒是何家自己先出了幾個東西,很該收拾收拾!”
何氏、小何氏聞言一起看向了白氏,小何氏便埋怨道:“阿娘昨兒就接了我回家,怎也不告訴我?”
“這事告訴你也沒什么用,到底還是要與你阿姐說了。”白氏氣憤道,“昨兒我才著人去接三娘,你們阿爹便親自過來尋我,要我順便將何葒那賤婢生的東西帶進宮來給大娘看看,也尋門好親事!”
“他想的美!”何氏目光頓時一厲,森然道,“何葒若是進得宮來這輩子也不必出去了!這宮里走路不仔細跌死、摔進不知何處的枯井里頭淹死的人多了去了!她既然要進宮來,我就賜她這個福分死在這里!”
白氏道:“如此還要臟了你的手,我自不會允——你們阿爹倒也清楚,所以我才說了個不字,他便道既然這樣便退而求其次,說三娘既然嫁的牧家縱然不及曲、高之流,好歹也是娶過兩代世家之女的門第,不如叫何葒跟著三娘到牧家小住幾日,如此也好請沈太君或徐夫人為何葒尋個好人家!”
何氏氣得直接摔了眼前的茶碗,怒道:“老糊涂的東西!倒把賤婢生子看得比我與三娘還高了?!他當旁人家都似何家這樣不知廉恥,把正妻生的和那起子賤婢生的都一樣看呢?!也不打聽打聽才被廢掉的歐陽凝華,其父歐陽孟禮是歐陽家庶長子,不但名字就起了個孟字提醒他身份,爵位要不是歐陽氏冊了昭訓,那個縣伯也是他能夠弄到的?除了這個爵位,其他哪點比得上歐陽仲禮?!”
“若是依著他這么做了,何家還捐什么官,趁早重新回了商籍去罷,一個一個的丟人現眼!”何氏切齒道,“何葒那賤人如何能與三娘比!”
小何氏也是滿面通紅,冷笑著道:“上回進宮來,聽阿姐說何家是個沒規矩的人家,我還不大信,如今自己出了閣,見到牧家的規矩才知道阿姐說的再對沒有——我那小郎還是繼室嫡出子呢,牧家也不是沒錢,可吃穿用度哪樣都要比大郎低一等不說,憑什么東西份例,都是巖園先挑選過了才輪到他!就是徐氏自己,聽牧家下人里的老人說,樣樣也都是不敢越過我那正經婆婆的!”
說著小何氏氣憤的對何氏道,“阿姐,咱們生到這樣的阿爹當真是作孽!如今你我都已經出了閣,左右都不在何家待了,何家抄家滅族也與咱們不搭邊,莫如設法叫阿娘與阿爹和離了,一起大義滅親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