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深梓棺入葬后,返回鄴都,諸臣團(tuán)聚中極殿商議接下來的朝事如何處置,只是話還沒開口,聶元生卻當(dāng)?shù)钊〕隽嘶鹌岘t印的金盒,言內(nèi)中有太上皇遺詔,口諭梓棺安葬后當(dāng)?shù)钚x。
朝臣里有人心下明了,有人茫然,但陸陸續(xù)續(xù)都跪下接旨。
旨意不長,甚至可以說非常簡單,只是許多人面色都有點古怪——原因很簡單,這道圣旨,卻是放還無所出的妃嬪返家。
雖然高祖并先帝的妃嬪沒有放還歸去的例子,皆是有子女者各從子女,無子女者終老觀中,但在前魏的時候并不乏帝王駕崩前遣散妃嬪之事,偶而也有帝王生前不曾遣散六宮,但新帝登基代為遣散或借故遣散——自然后者涉及孝道,比較罕見。
梁風(fēng)開放,婦人再嫁不希奇,妃嬪還家另嫁并非不可接受,是以面色古怪的臣子倒不是覺得此風(fēng)不可開,而是深知姬深為人喜新厭舊又最愛廣收美人于六宮……至于這些美人是否歡喜被這樣對待么……他就沒心思管了。
最重要的是,姬深倉促禪位是為了避災(zāi),赤星出現(xiàn)之夜,他分明就是沐浴更衣了按著欽天監(jiān)的說辭獨自躲在宣室殿中等待赤星之夜過去的,既然沒能熬過這一夜,難道臨死前他還能有心思惦記六宮妃嬪的青春年華、甚至記得留這么一道圣旨下來放還她們嗎?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熬不過那晚……若是如此他還禪什么位?若是如此如今的清平帝也不會是姬恒了。
只是榮昌郡公等幾個重臣帶頭領(lǐng)了旨,余人想起來宮里不但有高家的大高妃、小高妃——大高妃也還罷了,到底有個皇四女,小高妃因為和幾個嫡出姐姐年歲的差別,在榮昌郡夫人跟前一向也是很得寵愛的……尚書令牧齊之女牧碧微雖然有所出,但樂陽王姬恊不巧剛剛“夭折”,雖然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名義上也在牧碧微名下,但兩位公主如今都搬到鳳陽宮開始獨立了,牧碧微也未必就不在放還之列……
焦氏、戴氏的家人還沒資格上朝,但宮里不受重視的崔凝暉可是崔家之女;世婦里的辛氏之父辛伯符乃尚書仆射……
這幾個人,雖然不至于為了女兒豁出一切,但如今這現(xiàn)成的一道旨意在這里,不輕不重的,誰家親生骨肉不盼著她過的好些嗎?
因此聶元生宣讀完畢,榮昌郡公、牧齊、崔畎、辛伯符四人二話不說就領(lǐng)了旨,將大行的太上皇謝了又謝,那忙不迭將事情敲定的模樣惟恐旁人看不出來。
不過是幾個太妃、太嬪,沒有女兒在宮里的臣子也不想為了這么件不輕不重的事情與這幾家鬧僵,皆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權(quán)當(dāng)旨意就是姬深遺詔……
只是這些人不免似笑非笑的看著聶元生——這位太上皇寵臣果然是好手段,才離了太上皇這靠山,如今一出手就討好了高、崔、牧、辛四家,至于其他妃嬪出身固然不是很高貴,但盤根錯節(jié)的這筆人情可就大了。
但這人情也只能聶元生給,畢竟偽造圣旨,這大梁上下也只他一個人最有把握——恐怕姬深復(fù)生寫的圣旨也不如聶元生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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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傳遍六宮,先前在姬深停靈時哀哭的最激烈的新人們猶如起死回生一般,皆是驚喜難言——哪怕是陳氏、呂氏,宮里再富貴再尊榮,太上皇一去,若學(xué)先帝時候她們就是等死了,如今絕處逢生——不知道聶元生做的手腳,對姬深的在天之靈當(dāng)真是感激莫名!
只是西平公主怎么也舍不得牧碧微,得到消息后,當(dāng)著黃女史的面就沖出了課室——黃女史趕緊去叫了新泰公主,跟著她一路追到澄練殿,就看見西平跪在牧碧微跟前,抱著她的雙膝放聲痛哭!
牧碧微亦是淚落紛紛,情難自禁,只是西平含淚問:“母妃不要丟下兒臣好么?”時,她猶豫良久,到底還是沉重的搖了頭。
見此情景,西平絕望大哭!
“你們?nèi)缃袢羰切。稿?dāng)真是不忍心,只是你們?nèi)缃褚查L了……過幾年就要出閣……”牧碧微心亂如麻的說著開導(dǎo)和安慰的話語,只是她心里很清楚,若西平和新泰里有任何一個是她的親生女兒,哪怕生父是姬深,自己也斷然不可能將她沒下降之前就這么丟下——只是聶元生苦苦籌謀多年,忍過多少心上尖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為的不就是一家三口堂堂正正的在一起么?
一邊是西平與新泰兩個養(yǎng)女,一邊是一路行來攜手所愛的良人與親生愛子……盡管這樣的選擇摧人心肝,可牧碧微到底懷著愧疚選擇了聶元生與姬恊——馬上就是聶恊了。
新泰公主比西平知事,她雖然不知道聶元生與聶恊,卻曉得牧碧微如今年歲尚輕,如今不過二十三歲,又不是兩人的生母,哪里肯就這么在宮里守著養(yǎng)女老死呢?何況樂陽王還沒了……新泰公主抿了抿嘴,見西平哭得十分不成樣子了,便跺了跺腳,上前將她強(qiáng)行拉開,幫著勸慰起來……
牧碧微看著又落下淚來:“你們是姐妹,往后也要這樣彼此幫扶才好。”
她如今很擔(dān)心西平,西平實在是被寵大的,從來沒吃過苦頭,又是長女,在姬深和高太后面前也是得臉的,所以養(yǎng)就了沒什么心機(jī)的性.子,從前總覺得她既然是金枝玉葉,怎么開心怎么活好了,打從知道聶元生的盤算后想多教她一點,奈何性.子已經(jīng)定下來了,西平對手段計策根本就不上心,她相信的是一力降十會,說不過就打吧……
新泰知道她話里的意思,紅著眼眶保證道:“母妃但請放心,兒臣一定與大姐彼此扶助,絕不叫母妃操心!”
“兒臣就要母妃操心!”西平兀自不甘心的掙扎,“母妃不要兒臣了,父皇才走,母妃就不要咱們了……兒臣一個人在這宮里頭有什么意思?”
這番話說得牧碧微久久不能言語,只能默默拭淚,旁人知道她待兩個養(yǎng)女向來疼愛,如今連阿善都不敢說話……好在何氏到的及時,看到這場景,驚愕道:“這是怎么回事?”
西平哭得人都糊涂了,被新泰拖著才勉強(qiáng)給她行了禮,何氏自然不會計較,擺了擺手對許氏道:“先帶她們下去洗個臉,清醒些再來問罷……秀氣的小娘家家怎么哭得這般狼狽?”
“玉桐哭得厲害,瓔珞先留下罷。”牧碧微黯然說道。
西平公主此刻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沒留意誰說的話,有人牽著她走她就跟著下去了,新泰抿了抿嘴,走到牧碧微跟前,牧碧微拉著她看著何氏,想叮囑什么,只是忽然間心灰意冷,覺得自己丟下她們這么走了……實在也沒臉多說,定了定神,才道:“宮里許多事情,你也不是不清楚,事到如今也不瞞你,我與你們何母妃,實際上一直交好,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才故作不和。”
新泰掩嘴,低叫了一聲——牧碧微沒有理會,繼續(xù)道:“你們何母妃的為人,我如今當(dāng)她面說句實話,想要她掏心掏肺,那不太可能,但盡到本份信義,還是可以的。”
她深深看了眼新泰,“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恒郎什么都好,就是怯懦了些,沒有帝王應(yīng)有的氣勢,你這做姐姐的少不得要幫他,只是,你能幫他幾年呢?到了年紀(jì)你就要下降的,不然誤了花期是一輩子的事情……即使公主可以挑選,但也拖不了幾年……更重要的是許多事情,你做姐姐的身份未必方便出面,到底小孩子,是需要長輩庇護(hù)的。”
新泰不是西平,哪里聽不出來她話里的意思?
只是新泰雖然還未成人,卻也知道太后與太妃不同……姬恒先前是養(yǎng)在太后膝下的,根本就沒有養(yǎng)母,后來到華羅殿,是因為太后甍逝,兩個皇子住著甘泉宮不成樣子,而且姬深當(dāng)時滿心都是白虹貫日要鎮(zhèn)災(zāi),根本沒功夫管這兩個兒子,何氏既然帶走撫養(yǎng)了,他當(dāng)然沒什么意見。
但因為沒有姬深的話,何氏雖然是后宮位份最高也有宮權(quán),到底不比皇后那樣名正言順,如今姬恢和姬恒,可都不算她的養(yǎng)子,她的養(yǎng)子,只有姬惟一人。
若是認(rèn)了何氏為太后,不僅僅是接受這位太后的保護(hù)……更重要的是先要受到她的轄制,太后,那是名正言順的母親,孝道壓下來,再說何氏是滿宮出了名的厲害可不是慈愛,新泰不免遲疑了。
牧碧微看出她的心思,輕笑著提點道:“你這傻孩子……你們要的是庇護(hù)你們的長輩,又不是疼你們的乳母!”
新泰公主抿嘴不語,何氏微笑:“還是我自己來說罷……三個皇子都養(yǎng)在我膝下,你的胞弟是皇帝,我不能說待你們?nèi)缤H生,畢竟我也沒有親生的孩子,只不過,我雖然有個人丁興旺的娘家,卻巴不得他們早點死光……是以你們不必?fù)?dān)心我會把你們嫁到何家或者娶進(jìn)何家的女郎來,更不必?fù)?dān)心何家人會趁機(jī)入朝……另外,鄴都世家也很不愿意看見有個何太后,所以我若想住好了甘泉宮,決計不至于虧待你們……”
頓了一頓,她含笑把話完全攤開:“太后甍逝、太上皇駕崩,如今你的大弟弟也才六歲,你胞弟方五歲……沒有正經(jīng)長輩,難道你們指望廣陵王來攝政嗎?你們這位二叔,我說句不客氣的,就是個糊涂蟲,還不如他的王妃清醒,他的王妃曲伯蘩是曲家女郎,生有廣陵王世子,那世子年長又能干……”
話說到這個份上新泰公主臉色已經(jīng)數(shù)變,何氏的意思很清楚,姬恒這個帝位來的本來就取巧,說到底是鄴都世家不想讓姬惟繼位罷了,亦是看中了姬恒沒有外家——好控制,而且太后和姬深先后去世,安平王被姬深拿去鎮(zhèn)了災(zāi),正如何氏所言,如今新泰這幾個皇嗣的正經(jīng)長輩,能夠攝政的只有廣陵王與高陽王,皇嗣們與這兩位叔父都不怎么熟悉不說,廣陵王妃姓曲、高陽王妃姓蘇……
廣陵王妃可是有親生子的人,兩個皇子一個幼帝——姬恊能死姬恢不能死嗎?姬惟不能死嗎?姬恒不能死嗎?!
三個皇子,死起來也很快的,死完之后,安平王世子是個敦厚的人,而且安平王與王妃都不在了,這儲君之位,不是廣陵王,就是廣陵王世子……叫廣陵王攝政?找死嗎?
至于高陽王還沒有世子,可高陽王妃那是姬惟的嫡親姨母!
新泰不得不承認(rèn),她自己也許不需要,但姬恒的確需要一個長輩,孫氏的娘家人都死了,她所信任的養(yǎng)母牧碧微卻要離宮,沒有一個長輩——名正言順的長輩來代姬恒迂回和應(yīng)付世家,姬恒要么莫名其妙的駕崩,要么,就是淪為傀儡。
她想通之后也干脆,當(dāng)即跪下改口叫了何氏母妃,立刻就要告辭去勸說姬恒——
等她走了,許氏哭笑不得的來報,卻是西平哭得太狠,竟睡了過去。
牧碧微既松了口氣又覺得難過,就問何氏:“柔然的使者,怎么還不到?”
何氏微笑著道:“你看我像是肯替旁人做嫁衣的人嗎?”
“你既然心里有數(shù)就好。”牧碧微慎重托付,“玉桐和瓔珞……你看著點兒。”
“放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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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本章里妃嬪放歸的解釋和少許資料請移步作品相關(guān)……
咳咳,我是擔(dān)心唐和之前朝代小說看的不多的親以為是YY過度啦……簡單來說就是介個是歷史真實存在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