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的人紋絲不動。
任著外面一溜煙進來數十個彪形大漢,拱著一個皮膚黝黑,個子精幹的外國男人進來,他戴著帽子,穿著高靴,氣質偏冷硬,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殺伐的氣息,不用看,也知道他殺人不眨眼。
一擡眼,蔣欣不小心把餅子掉進了盤子外面,撲通一聲。
沒等那些有什麼反應,旁邊的魏銘翼彎彎了脣,替她把餅子拾了起來,放進盤裡。
某人的臉,瞬間紅透了。
氣氛瞬間僵硬],落針可聞,外面男人趁著這個空檔掃視了一圈,臉上的冰塊融化,露出親切的笑意來,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魏銘翼打招呼。
“銘翼,你可來了,義父一直唸叨著你呢。”
“大衛。”
叫了聲他的名字,魏銘翼也站了起來,“哥哥,很久不見了。”
然後互相擁抱。
不小心破壞了氣氛的蔣欣無聲地瞅著。
這恐怕,是世界上最不真心實意的擁抱了。
外國的擁抱是禮節,國內的擁抱又是什麼。
等他們寒喧完畢,魏銘翼爲她做了一個簡短的介紹,大衛的眼珠子定在她身上的時候,蔣欣覺得全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
看吧,掉餅子絕對不是她自願的……實在是,這個矮小的外國男人看起來太陰冷了。
魏銘翼和他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怪不得唐老那麼不愛這些義子了,嘖嘖嘖,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嗎?蔣欣心裡張牙舞爪著,刻意忽略掉這些義子們的危險性!把他們一個個都貼上了反動派的標籤!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閃!她大好的青春年華纔不會栽到這種人的手上!
多冤吶!
表面齊樂融融,大衛把他們接到了阿爾司莊園,蔣欣身爲魏銘翼的女人,有幸見識了那一堆的義兄們,一陣子頭暈腦熱的寒暄後,一鼓腦被推到了唐老的臥室門口,和她一起被推來的還有某個不識相的男人。
蔣欣把頭硬生生檸成了完美的90度,視角向上,確保自己不會和某個男人呼吸到同樣的空氣。
卻不料,一隻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虧得魏銘翼手長,竟然饒過她的後背伸了過來,讓她的心一下子就停止了跳動。
她想,自己真是瘋了。
只是一隻手而已,只是一隻比普通男人好看那麼一個百分點的手而已,差點把她的呼吸都頓住了。
不過,她沒動,男人也不客氣,伸手把她的頭給扳了過來,和自己面對到一起。
“欣欣。”
親暱地呼喚,魏銘翼選在這麼一個微妙的時間,釋放出此生最大的溫柔。
本來不想看他的,蔣欣絕對不承認自己是自願的。
眼神飄浮在半空良久,不知道怎麼地就對上了,然後就撥除不掉了,撞見那一汪深不見底的魅力眼神裡,驚了豔,失了神,蔣欣微微呆住,暗罵魏銘翼果然就是個妖孽。
她依稀貌似記得,自己上次就是這麼中招的。
迷魂陣啊!百試百靈!
沒等她反應過來,小手被他握得死緊,灼熱微燙,“義父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魏銘翼繼續深情款款。
瞅著他,蔣欣很想說你別再裝了,那些居心叵測的義兄現在不在眼前,浪費這麼好的演技真心不劃算。
不過,一想到房間裡的老人才是他重點演技的對象,蔣欣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吧,她一定會入戲的。
“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幫你在唐老面前把謊圓過去。”
男人的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
現在,說什麼都是不合適的,他也不想再解釋什麼。
在蔣欣的心裡,他恐怕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擇手段的男人,可惜,有許多事並不是他的授意,卻向著南轅北轍的方向一去不復返了。
有些事情,解釋是無用的。
其實,蔣欣是真心這麼想的。
就算不是爲了誰,她也會願意見到這個老人,這無關於任何賭注,只是她小小的一片心罷了。
在那個老人面前說任何利益,都像是褻瀆了他,她也不願意做這樣的事。
唐老能讓魏銘翼這個深沉腹黑的人物這麼感激尊重,那絕對不會是小小的恩惠就可以辦到的吧!
推開門,光線充足的房間裡,擺設簡單大氣,沉默的歐式大牀上,穿著絲質睡衣精神矍鑠的老人正戴著眼鏡翻閱著文件,手裡的鋼筆沙沙地寫著什麼,新鮮的花朵舒展著枝葉擱在陽臺上,散發著淡淡的馨香。
一擡眼,露出了類似溫馨的表情。
雖然表面上看起沒有什麼變化,蔣欣敏感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和緩,不知不覺把刻套的那些都拋到了九宵雲外。
“唐老。”蔣欣微笑著,“好久沒見了,今天過來打擾一下。”
“說什麼打擾,想看我老頭子隨時都可以來,也算是陪我聊聊天。”
如果能隨時來就好了,那就麼一大票義子們守著,她倒是想來啊,這一路過關斬將,差點幾度喪命,虧得蔣欣不當回事,就算鍛鍊了,笑著應和,“那哪行啊,您可是忙大事的人,不能經常來打擾您。”
“什麼大事,都是外人擡舉,現在……都快變成一家人了。”唐老的氣質還是那麼好,只有臉上的紋路纔看得出略微憔悴,目光溫柔地彷彿溢出水來,在蔣欣的臉上停留了很久,好似忘掉了她旁邊的魏銘翼。
“看來我的目光沒有錯,你打動了這個孩子的心。”
在唐老的年紀面前,單單叫孩子確實已經很客氣,“您是誰啊,誰不說唐老的眼光好,投資一投一個準,賺得滿盆鉢。”
略帶著調皮的笑,蔣欣看了一眼緊纏的右手,“我自己也作主挑了一回,銘翼,你說我眼光好嗎?”
良久,男人才回,“當然,你的眼光很好。”
蔣欣回頭看向老人,繼續笑,“看吧,連他都誇我了。”
默默地掃視著他們相握的手,唐老總算有了一種破除心魔的欣慰,“銘翼的性子比較冷,能找到容忍他的女人也不容易,只要你們以後好好地過日子,我就覺得很滿意了。”
蔣欣沒好意思告訴他,某個男人抱著她在牀上翻滾的時候,那可是一點也看不出冷感。
“義父,您的身體還好嗎?”
“好,好著呢,別聽喬治在那裡胡說。”回答之後,老人才恍然驚覺稱呼發生了變化,手裡的筆掉落,滑落在文件上,“銘翼,你,你剛剛叫我什麼?”
“義父。”
這一聲,又急又快,彷彿有許多人力不可扭轉的事情逆著期望越行越遠,他怕如果再不破冰,以後就沒有了這種機會,遲來的呼吸,終於讓兩個人都陌名的感傷。
唐老看著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可是眼神依然平靜。
但魏銘翼的定義就遠遠不夠了,眼裡蓄滿了淚水,他孤高的性子在家碎的那刻就此養成,從此以後任何事情都打動不了他,唯獨對於唐老,他是感激且尊重的。
這一聲遲來的呼喚,本來就應該在許多年前就實現的……只可惜,因爲他的固執,讓唐老遺憾了這麼多年。
“好……好。”
滿意地笑著,唐老把紙頁上的紙拾了回來,再度看向了蔣欣。
眼裡充滿了驚奇,“小丫頭,你很了不起。”
“我嗎?”
蔣欣的心裡也很觸動,交握的大掌熱切並且有力,青筋突突直跳,這簡直是魏銘翼最爲脆弱的一刻了,讓人心疼得不願意再打擊他一星半點,不用任何作戲的心態,很自然就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銘翼表面看起來很無趣,他的內心卻是一座寶藏,是我找到寶了纔對,您可別小看他了。”
“一個可以窺見他寶藏的人……是銘翼的福氣。”
說著,唐老的目光又落到了魏銘翼身上,“我一直擔心你找不到適合你的女人,怕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終於可以放心了。”
“您還不能放心。”迴應他的是一聲否決,魏銘翼伸出手,把唐老的手緊緊握住,“您還要活很久很久,不能這麼快就放心。”
“銘翼,你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你已經長大成熟了。”
唐老是看著他一路成長,此時的感覺不言而喻,他們缺的只是血源的牽絆。
事實上,有很多事情血源未必會有這麼可靠,蔣欣輕輕拍著老人的背,他略微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眼神恢復了銳利。
“我知道你都在想什麼,沒了我這個老頭子拖住你,你做什麼都沒有顧忌,那不會忌憚那麼多。”
“義父!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健健康康。”
“沒人能和天爭,銘翼,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
“就算和天爭一爭,又怎麼樣!”魏銘翼一字一頓,“天道也未必是公的,您一定會活得很好。”
“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接下來的話,無端端透出傷感,蔣欣強撐著胸口憋著悶氣安慰了幾句,剩下的時間留給了那對義子,一個人出了房間,走廊裡空空蕩蕩,她走到陽臺邊,薄薄的陽光灑落在身上,纔有了那麼一點溫暖的感覺。
她總算明白欺騙的感覺,還是欺騙這樣一個真誠的老人。
於心不忍。
他對魏銘翼的意義,早超過了一對真正父子之間該有的情感。
所以魏銘翼的罪惡感比她只會深,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