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做了個夢, 一個不知道對于他來說,是好還是壞的夢。
他夢見的人不是沈浪,而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多年之前在大漠獨自離去的白飛飛。
夢境很真實, 真實的讓王憐花以為那根本不是個夢, 而是《憐花寶鑒》帶領他真真實實經歷的一場旅途。
大漠的盡頭是荒山, 荒山石窟, 人跡罕至,只有三兩座茅草屋孤零零的矗立在半山腰,看起來是那樣獨孤寂寞。
王憐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來的山腳下, 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穿過一片荒無人煙的大漠到的這座荒山。
可他偏偏就站在這山腳下,沈浪也不知去了哪里。
四顧無人, 冷風凄凄, 無處可去, 他只好抬腳往山腰上走。
這山道險峻,崎嶇不平, 十分難走,王憐花雖然已經很小心但衣袍還是被延伸的枯枝和碎石劃破了幾處,實在讓人無心觀察周圍風景。
走到半山腰處,他繞過一處大石,落腳時咔嚓一聲踩斷了地上一塊枯枝, 驚跑了不遠處一只吃草的野兔。
王憐花本沒有當做一回事, 誰知那野兔逃走之后, 卻見旁邊的枯草堆里骨碌一聲, 慢慢爬出一個孩子來。
他趴在地上, 神情十分憔悴,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東西, 但他的脊背卻不曾彎曲,他咬著牙站起來,眼睛盯著王憐花看。
王憐花停下腳步,倒是十分意外,他方才走進這里竟然沒有發覺有人在身邊,著實讓人好奇,這孩子方才是不是連呼吸都隱藏住了。
這小孩子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短揭,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王憐花只看了他的容貌一眼,眼神便像定在了他身上,再也移不開眼。
這孩子的眉很濃,眼睛很大,鼻子挺直,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眼神是那樣的倔強,他緊緊的盯著王憐花,就好像是一匹將要發怒的狼一樣。
王憐花忽然覺得這孩子長得和沈浪好像!
挺直的鼻梁,濃密的眉毛,還有那緊閉的薄唇,若是他能笑上一笑,那眼睛里也要盛滿了星光,只是沈浪的眼中多是從容,而這孩子的眼中卻是冷漠與倔強。
這孩子似乎并不常笑,他看著王憐花,那原本倔強的眼眸之中似有怒火,怒火之中又有隱忍的淚水涌出,他本想說什么,卻攥著拳頭轉身離開了。
他的背影雖然挺直,但卻顯得很疲憊,疲憊的根本不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王憐花怔了一怔,才想起來追上去問他是誰,卻見那孩子還沒走出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王憐花眼疾手快,一步跨了過去,右手從他肋下穿過,攔腰就將他了扶起來。
他的速度很快,那孩子的身體還沒碰到地就被王憐花攔腰抱住了,王憐花醫術了得,手指在那孩子的手腕上搭脈一探,就知道他是虛弱過度,怕已經有多日未進食,餓得體虛了。
想到剛才跑掉的野兔,王憐花恍然大悟,才明白原來這孩子趴在這里是為了捉兔子飽腹,不知他等了多久,卻被自己無意中嚇跑了,所以才對自己不怎么友好。
小孩子想是從來沒有被人抱過,有些抗拒,他本不欲說話,但瞧見王憐花搭脈的動作,眼神卻變得很亮。
“你是大夫?你會看病?”孩子這才開口說話。
王憐花微怔,心里忽然有種別樣的感觸,他點點頭,猜到這孩子家里人可能生了病。
那孩子仿佛在心里做了很久很久的斗爭,才終于主動握住王憐花的手腕,猶豫道:“我、我娘病了,她病得很重,你、你能不能……等我有了錢,我會還你診金的。”
他說這句話猶豫了很長時間,王憐花沒有急著答應他,而是問他:“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說:“我叫阿飛。”
“阿飛……”王憐花腦中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樓蘭大漠時發生的事,想起了沈浪被白飛飛囚禁地牢的事。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一見到這個孩子就會想起當年的事情,難道這個和沈浪如此相像的孩子竟是真的是白飛飛與沈浪……
王憐花又問:“你姓什么?”
阿飛低下頭,攥著拳頭,眼神似乎很痛苦,他道:“我沒有姓,我就叫阿飛。”
阿飛、阿飛……王憐花心里念著這個名字,很驚訝,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驚訝過了,他抬頭望著山腰上的那唯一一處茅草屋,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走!”他忽然把右手從阿飛肋下穿過,將他抱了起來,雖然阿飛很抗拒外人,但他此時實在太虛弱,腹中饑腸轆轆,如何有推開王憐花的力氣。
王憐花站起來的時候左手順便撿了幾粒石子,他袖袍一甩,跑到石頭邊的兩只野兔便被他的石子砸暈,王憐花拎起兔子耳朵塞到阿飛懷中,阿飛疲憊的眼睛看著他一雙細而修長的手,雙眸晶亮。
阿飛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對王憐花產生一種信任,他甚至不知道這人是好是壞,他想起母親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信任任何人,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說起自己的身世,更不能帶任何外人來見她。
可是他卻沒有聽母親的話,因為他的母親真的病得很重,重的已經昏迷了很多天,重得幾乎快要死了,他本來想到山里采點藥,找點吃的,可是他實在太累了,他還是個不到七歲的孩子。
王憐花已不能在等,他抱著阿飛,腳下生風,運起輕功,已向那山腰的茅草屋飛去。
他心思玲瓏,已經猜到阿飛的身世,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那茅草屋里住的人是不是白飛飛,如果真的是白飛飛,那阿飛豈非就真的是沈浪的親生兒子。
大漠里那件事情對沈浪、對王憐花來說,都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沈浪向來豁達,他既然已經選擇原諒了白飛飛的作為,那王憐花也沒必要有什么心結。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至于二十歲的王憐花了,經歷了那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和沈浪走過了那么多風風雨雨,他已經成熟了很多,雖然他看起來還是那樣年輕,一如當年的風華正茂,緋衣如火。
白飛飛畢竟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這種關系說起來其實很微妙,他們是姐弟卻也是曾經的敵人,他曾經差點死在白飛飛手中,但那也只是曾經,現在的白飛飛已經對王憐花沒有威脅。
她現在已經不是幽靈宮主,而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茅草屋里雖然簡陋,卻很清凈整潔,阿飛的母親就躺在床上。
她還是那樣美,只不過重病讓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她昏迷在床榻上,看起來是那樣嬌柔,就如同當年王憐花與沈浪等人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印象一樣。
她竟真的是白飛飛!
王憐花的心忽然跳的很厲害,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可他知道,白飛飛驕傲又自負倔強,絕不愿意被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好在這只是個夢,王憐花在心里告訴自己,可他抱著懷里的阿飛,又不想這只是個夢。
放下阿飛,王憐花這才去給白飛飛把脈,發現她病的的確很嚴重,她的身體很虛弱了,加上陳年積入肺腑的舊傷,養育孩子留下的隱疾,最主要的還是她這么多年還未放下心中的郁結與痛苦。
她自己已不想活下去。
王憐花看著阿飛,還是用銀針為白飛飛續命,他不敢大意,醫治的很仔細,這一番銀針渡穴醫治下來,已過了將盡一個時辰。
阿飛已經將那野兔烤好,飽食了一頓,給王憐花留了一份,剩下的他也好好的保存了下來,絕不肯浪費一點食物。
白飛飛的性命暫時保住了,醒來也要晚上了,但她自己若不想活,再好的醫術也救不了她。
此地荒山野嶺也沒有藥材,王憐花便在白飛飛醒來之前,編了個竹筐,上山采藥去了。
白飛飛醒來想見的第一個人,定然不會是他。
王憐花其實也并非很想見白飛飛,當年敗在她手上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也沒什么值得好回憶的,但自從雙親離世之后,他畢竟還是渴望親情的。
王憐花出門的時候,阿飛跑過來問他:“你是不是認識我娘。”
阿飛腰上新別了把竹劍,是在王憐花剛剛砍竹條的時候,他自己削的。
小孩子會雖然強裝冷漠堅強,但這個年紀他們的心思卻往往十分敏感。
阿飛想父親了,雖然這是個人是他出生開始,都無法碰觸的一個夢。
王憐花蹲下來,看著他一雙清澈的眼睛,仿佛從那雙眼睛里看見了七歲時的自己。
他看了很久,才伸出手摸了摸阿飛的頭發,笑道:“我是你舅舅。”
王憐花雖然在內心深處渴望親情,但也不至于卑微的從白飛飛身上去找來安慰,除了故人之外,他與白飛飛本就無甚交情可言,白飛飛要死要活他并不在乎。
他自始至終想要的,只有阿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