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廟寺鎮已籠罩在一片霞光之中,山坡上,房檐上,腳下的石板路上都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山區的溫度降得很快,街上的行人已經屈指可數,走出“萬客隆”的大門,孫煙袋感覺一陣涼意襲來,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大襖。
他壓了壓頭上的斗笠,靠著墻邊低頭快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會兒他突然拐進了一條狹長的小巷,習慣性地借著墻角的掩護向后望去,身后不遠處兩條身影也匆忙加快步速跟了上來。
其中一個眉心左側有顆黑痣,雖然換了外衣,去掉了煙匣子,孫煙袋還是能認出來的,正是“萬客隆”客棧門口攔住自己賣煙的煙販子。
孫煙袋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暴露了,即使是久經沙場的他也不禁冷汗濕透了后襟,幸好自己多長了個心眼,否則萬掌柜和屁猴也要跟著遭殃。
他后悔沒有聽萬掌柜的話,后悔自己為了褲襠里的那點事兒連頭都不要了,孫煙袋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嘴里嘟囔著“讓你賤!讓你浪!”,可一切都晚了。
他立刻回身走出小巷,直接向兩人走去,兩個人看到孫煙袋迎面走來臉上露出一絲驚慌,手不自覺地插進鼓囊囊的懷里握住了槍把,還好孫煙袋若無其事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孫煙袋的腦子此時在飛速運轉著,每個出口處都有崗哨,街上還有鬼子和警察的巡邏隊,身后還有尾巴跟著,回雜貨鋪只能造成更大的損失,自己又沒帶武器,想硬闖出去比登天還難。
現在最緊要的是通知屁猴,免得他再為尋找自己而暴露,他相信屁猴一個人也能帶著東西回到071,完成任務。
孫煙袋已經決定為自己的錯誤承擔代價,心里也平靜了許多,他開始帶著兩個尾巴在廟寺鎮的大街上兜圈。
孫煙袋一邊邁著輕松的步伐,一邊抽著悠閑的小煙,嘴里還大聲哼哼著死難聽百難聽的家鄉小調。
第一圈路過的時候,雜貨鋪伙計叫來了屁猴躲在柜臺后觀看,屁猴的第一反應是這個老家伙神經了,要沖出去把孫煙袋拽回來,別再丟人現眼,但被伙計死死摁住了。
第二圈路過的時候,孫煙袋依舊如此,連往雜貨鋪里看一眼都沒看。可連屁猴都看出端倪了,孫煙袋身后有幾個人在一直跟著他,懷里都鼓囊囊的揣著武器,看來孫煙袋已經暴露了。
怎么辦?怎么辦?鎮子里外滿是鬼子和警察,憑他一己之力想救出孫煙袋再一起突圍出去根本沒有絲毫成功的可能。如果再搭上自己不但任務完不成,甚至連個報信的都沒有了。只有先回去,再想辦法救孫煙袋,最初的沖動過后,屁猴的腦子在飛速地運轉著。
孫煙袋帶著越聚越多的尾巴在鎮上轉過三圈后,天色已經擦黑,他相信屁猴再笨也應該知道他暴露了。此刻他最擔心的就是屁猴沖動之下拎著槍沖出來拼個魚死網破,還好讓他欣慰的是屁猴并沒有這么做,否則他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現在他可以放心了,于是大搖大擺地向鎮外走去,他知道自己被捕的時刻快到了,鬼子是不會放虎歸山的,如果有人阻攔那就拼個你死我活,能賺一個是一個。
可當他走近鬼子的崗哨時,讓他意外的是負責盤查的三個鬼子只是讓他舉起雙手簡單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便放他走了,更奇怪的是連身后的尾巴都沒有了。
出了鎮子,走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孫煙袋突然有了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難道是自己過于敏感判斷出現錯誤了?還是燒了高香,出于意外的原因身后的尾巴把自己跟丟了?這也太幸運了吧?
天已經黑透了,孫煙袋索性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后點上一袋煙,當煙抽完身后還是沒有發現有任何人跟上來。媽的,看來我是自己嚇自己,老子的命還真大。孫煙袋起身得意洋洋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河谷的方向走去,他要去后山等屁猴,這小子要是看見我老孫還活著不定有多高興呢。
屁猴正坐在雜貨鋪的里屋里發呆,他最不愿意聽到的就是外面傳來槍聲,他知道到最后關頭老煙袋一定不會讓鬼子活捉。
年輕伙計端著一盆水匆匆走進來,面帶喜色,“大哥,你不用擔心了,老孫同志已經平安出鎮了。”
“真的?怎么可能?”屁猴從板凳上一躍而起,根本沒在意伙計對孫煙袋的稱呼。
“是真的,我在后面跟著親眼看到老孫大哥出去的,而且后面沒有人跟著。”伙計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口誤。
屁猴一屁股蹲在凳子上,嘴里嘟囔著:“謝天謝地,這個老孫難不成真是猴子變的會分身術,鬼子就這樣當個屁把他給放了?”
“等天黑了你就可以想法從原路退回去,然后找老孫會合。”伙計邊說邊放下手里的盆,雙手插到水中里里外外潑了起來。
“嗯”屁猴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哎呦,你潑什么呀,酸溜溜的打鼻子?不是你小子的洗腳水吧?”屁猴聞見一股酸味從潑出的**里傳來,笑著打趣道。
“嘿嘿,這是兌了水的白醋,掌柜臨走前安排的,如果家里出了什么事就趕快里里外外潑點白醋水,我想可能是為了辟邪吧?”伙計似乎也不太明白老板的意思,只是照做罷了,他覺得只要是萬掌柜吩咐的那一定是沒有錯的,不容置疑的。
“瞎****講究,還辟邪,不如弄點狗血或者小鬼子的血潑潑更辟邪,這味兒比屁還難聞。”屁猴捂著鼻子皺了皺眉頭說。
等伙計把里里外外都潑了一遍白醋,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街上偶爾路過一個行人也都是面色匆匆的樣子,臨街的商鋪也大都打烊了。萬掌柜不在家,沒了主心骨的雜貨鋪伙計也上上門板早早關閉了店門,這個山腳小鎮漸漸進入夜晚模式。
突然屋外的街上傳來一陣嘈雜,有嘰里呱啦的日語,有大皮靴與青石板的磕碰聲,偶爾還夾雜有幾聲狗叫。伙計聞聽忙一口吹滅了桌子上的煤油燈,走到外間,屁猴也緊隨身后,兩人透過門板的縫隙向外張望。
雜貨鋪門前的街面上,走來一隊面目可憎全副武裝的日軍士兵,透過他們手中手電筒的光亮,可以看到兩條青色黑背十分健碩的軍犬正在低頭不斷地嗅著地上的青石板,一名眉清目秀的日軍軍官緊跟身后喉嚨里不斷發出奇怪的口令。
此人正是接到命令從河谷司令部飛速趕到廟寺鎮的日軍軍犬專家三浦俊秀少佐,他一邊命令鎮上的日軍不得輕舉妄動,放任跟蹤目標出鎮。一邊他帶著最得意的軍犬軍刀和菊刀從“萬客隆”妙香的大床上取得嗅源后,一路追蹤到此。
兩只低頭左聞右嗅的軍犬幾乎同時都在雜貨鋪門前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來張望著,目光中露出了一絲懷疑和興奮,它們一定是在雜貨鋪門前捕捉到了孫煙袋的味道。屁猴躲在伙計身后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衫,緊張的要命,年輕的伙計也是渾身打顫,伏在門后大氣也不敢出。
兩只軍犬目露兇光慢慢向雜貨鋪門口湊了過來,距離二人不過是一尺之間,似乎一個前撲就能把二人撕碎。兩個人身子不自覺地向后仰,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流,如果不是隔著門板,兩人早已癱坐在地上。
“汪、汪汪!”軍刀沖著門口嘶叫起來,露出潔白而尖利的牙齒。菊刀一躍而起撲到門板之上用鋒利的前爪不斷地抓撓著門板,木屑橫飛。門后的伙計和屁猴則一屁股蹲在了地上,閉上眼睛,大有聽天由命之意。
三浦俊秀早已看出了雜貨鋪門后藏有偷看熱鬧的人,可現在有緊要軍務在身不是取笑玩樂的時候。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喝止了軍刀和菊刀的吼叫,并下了一個繼續確認的口令。
兩只軍犬聞聲安靜了許多,湊上前來在門板上仔細聞了起來,屋內滿滿的醋味對人來說已經覺得難以忍受了,何況是對嗅覺比人敏感千倍的軍犬。它們幾乎同時皺了皺眉頭,縮回了鼻子,對視一眼后悻悻離開了。
隨著日軍皮靴聲的遠去,屁猴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壯著膽子說:“媽的,連軍犬都派來了,看來鬼子是早有準備呀。”
“幸好掌柜的未仆先知,命我在這屋內灑上了白醋遮蓋了老孫的氣味,不然那軍犬一定會沖進來把我倆撲倒,一起抓到憲兵隊去。”伙計心有余悸,他終于明白了萬掌柜的用意,絲毫不掩飾心中的崇拜之情。
“剛才的確好險,萬掌柜真乃神人。不過,那兩只日本狗算個屁呀,要真的撲過來的話,我一定可以撕吃了它!”屁猴身上的冷汗還沒下去,就開始嘴硬上了。
“你就別吹了,看你那臉都嚇白了,現在還沒個正色呢,日本狗真撲上來說不定你還尿褲子呢。”伙計對屁猴的話嗤之以鼻,捂著嘴取笑道。
“放屁!老子連小鬼子都宰了幾個了還會怕日本狗?你能你膽大,你殺過小鬼子嗎?”屁猴翻了翻白眼說。
“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回去吧。”伙計還真沒親手殺過小鬼子,于是不再爭辯,轉移話題道。
“等夜深了我就出去在會合點等老孫頭,但愿他能躲過鬼子軍犬的追蹤。”屁猴神色凝重,雙手合十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