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炮擊區沒幾分鐘,“嗖……”一陣尖銳的嘯叫傳來,“炮擊!注意躲避!”話音未落,就被“咚!”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打斷。整個地面都抖動起來,隨之而來的氣浪差點把吉普車掀翻,司機一個急剎車就停在了原地,后面的車也都相繼停下。
“不要停,繼續走,快!快!快!”金鐵吾邊躲避漫天而下的碎石邊大聲催促著司機。司機卻趴在方向盤上沒任何反應,他一把拉起司機,不禁心中猛地一緊,司機的半個頭不翼而飛,血肉模糊。
“對不住了,兄弟。”金鐵吾一把把司機推下車,跳到駕駛座,加油掛檔,吉普車猛地躥了出去。“嗖嗖嗖”又是接連幾聲嘯叫,炮彈在四周相繼爆炸,塵土四起,第三輛彈藥車被直接擊中,在震耳欲聾的響聲中灰飛煙滅,幸好距離較遠,其他車輛并未受損。
“繼續走,不要停!”金鐵吾的聲音被爆炸聲淹沒,他朝身后的卡車使勁地擺手。
炮彈像長了眼似的,不斷在車隊行進的路上飛落,金鐵吾駕著吉普車左搖右晃地躲避著地上的彈坑,身后的一輛卡車載重多反應較慢,一頭陷進了彈坑里,動彈不得,堵住了后面的幾輛卡車。
“下來,開吉普車!”金鐵吾命令道。
“可這一車炮彈怎么辦?前線等著要呢。”滿臉黑灰的彈藥車司機哭喪著臉說。
“炸了它!再停在這兒,我們一輛都保不住!你他媽還不快點!”金鐵吾急了一腳踹在司機身上。司機慌忙登上吉普車,往前開了幾十米,金鐵吾示意后面的車倒退,留出安全距離。
“咚!”又是一聲巨響,一顆炮彈在不遠處炸響,飛濺的路面碎石打到卡車上,鋼盔上,當當作響。
“手榴彈!快!”金鐵吾對旁邊的士兵嚎叫道。接過遞來的手榴彈,讓士兵有多遠滾多遠后,金鐵吾撿起一根布條,把它們捆在一起。四處看了看,拉開引線,扔到了滿載炮彈的卡車車廂里,迅速跳進旁邊一個彈坑里趴下。
“轟!”一聲巨響后,升起一團黑煙。看著這些用國家珍貴的鎢礦和桐油換來,不遠萬里又經海船運到港口,再由士兵的辛苦裝卸,眼看就要扔到小鬼子頭上的炮彈在自己人手里灰飛煙滅,金鐵吾和士兵們一樣心如刀割。
“繼續走!注意保持安全距離,馬上就出炮擊區了!”金鐵吾對后面的車大聲喊道。
恒生貨場,炮兵386團的陣地上,前線請求炮火支援的電話一個又一個響個不停。
“對不起,對不起,炮彈都打光了,兄弟我也實在是沒辦法呀。等補給到了我保證第一個把炮彈扔到你對面的小鬼子陣地上去!”掛掉一個師長的電話后,上校團長垂頭喪氣的坐在指揮部的凳子上,解開領口,拿帽子不住地扇風。
“報告!75mm炮彈,一千發送到。”金鐵吾走進指揮部挑個軍銜最高的報告道。
“一千發?不是說兩千發嗎?你們在路上吃了嗎?還不夠老子半個小時用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少校,上校團長憤怒地咆哮著,把氣全撒在了他身上。
“本來是四車兩千發,可在來的路上遭到日軍艦炮炮擊,損失兩車,我的弟兄也是拼了命才送來的。”金鐵吾能理解炮兵團長的憤怒,和聲細語解釋道。
上校團長拍了拍金鐵吾的肩膀,他也覺得剛才有些過分了,大聲招呼旁邊的士兵,“都他媽別愣著著了,趕快卸車!全給老子打出去!一分鐘也不能耽誤!也讓小鬼子嘗嘗挨炸的滋味!”團長再回頭時已經看不到那個少校的身影。
第二夜,金鐵吾再次送炮彈上去的時候,炮兵386團的陣地已經被日軍轟炸機炸成了一片廢墟,只有東倒西歪的殘炮和橫七豎八的尸體。金鐵吾脫下鋼盔沉默了好一會兒,命令把炮彈送往其它陣地。
“有一批藥品急需送到圣瑪麗教堂,那是67師戰地醫院所在地,卸下藥品后還要把傷員轉移到后方總醫院,現在敵我雙方正在拉鋸,途中或許要穿越日軍防區,去的時候多帶點人。”傍晚,燈火通明的071倉庫戰時指揮所里,姚聞遠指著地圖給岳明倫看。
“保證完成任務!”想到正在呻吟流血的前線將士,岳明倫沒有絲毫猶豫,不顧已經兩夜一天沒有休息立即動身。
轉運場里,一箱箱印著紅十字的消炎藥、止血粉、嗎啡、繃帶、手術包裝上了071僅剩的六輛卡車,整裝待發。
回到警衛連駐地,岳明倫看著疲憊不堪臉都沒來得及洗睡得正香的金鐵吾和士兵們,不忍心再叫醒他們。
“巡邏隊和警衛班給我走。”除了警戒人員和剛執行任務回來的人員,能動用的也只有這十多個人了,岳明倫抄起狙擊步槍抓了兩把子彈,輕聲對剩下的人說。
坐上吉普車,岳明倫向身后的卡車擺擺手示意出發。一個敏捷的身影躥上了后座,是虞美玲,后座的一個士兵知趣地跳下吉普車上了后面的卡車。
“你怎么來了?這不是添亂嗎?下去!”岳明倫很少這么嚴厲過。
“我怕這幾車藥品不明不白的送了人。”虞美玲這個理由冠冕堂皇,話不多,分量卻很重。
“你……,出發!”岳明倫從腳下拿出一頂鋼盔遞到后面,他顯然知道虞美玲話里有話。
月光如水,清輝落地,本是一個美妙的夜晚,可遠處夜空下照亮這座東方不夜城的不是再霓虹燈,而是熊熊火光。你爭我奪的激烈槍聲隨著夜幕的降臨,逐漸稀疏。
為了表明藥品運輸的身份所有卡車兩邊都覆蓋了一塊白布,上面畫著一個鮮紅的十字。進入市區,途中不時可以遇到撤退的傷兵,有包著頭的,有拄著拐的,也有抬著尸體的隊伍,個個蓬頭垢面,身上的血跡干成了黑褐色,微風吹過,一股腥臭味傳來。看到車上的紅十字有傷兵慌忙忙伸手去攔,希望得到及時的救治,或許就能保住一條腿,甚至一條命。
車上沒有醫生,也沒有空余的位置,每逢遇到傷兵攔車時,岳明倫都會閉上雙眼,咬著牙命令:“繼續走!不準停!”他不忍面對傷兵們絕望的眼神,也不想讓后座上的虞美玲看到自己的眼淚。
按圖索驥離圣瑪麗教堂已經不遠了,來到一個街口,車隊被路障堵住了,街道兩邊高樓下各有一個沙袋堆成的機槍工事,幾名士兵正靠在沙袋上享這戰間難得的小憩。
車隊停下,一個脖子上纏著繃帶挎著左胳膊的少校走過來,看到吉普車后座上身著中校軍服的虞美玲,立即艱難地抬起右手敬了個禮,“長官,前方入夜前剛剛被日軍占領了,不能通行。”虞美玲抬腿下車,莊重地還了一個禮。
得知這幾車藥品是送往圣瑪麗教堂67師師部醫院的,這位副營長連連擺手,他就是67師的一個副營長,與師部已經失去了聯系,據剛才突圍出來的幾個師部警衛連的傷兵說,67師師部已經占領,師長重傷,副師長和參謀長相繼殉國,恐怕離師部不遠的圣瑪麗教堂也早已易手,你們還是趁早退回去為好。
虞美玲問既然如此他們怎么沒有撤退。
副營長地說,他們身后就是67師防區的邊緣,不能再退了,明天黎明就要與小鬼子作最后的殊死拼殺。
岳明倫望著這幾個在工事里熟睡的年輕面孔肅然起敬,連天的浴血奮戰,他們太累了太累了,他們自己也知道或許明天的朝陽都沒機會看到,但此刻極度的疲憊竟然戰勝了對死亡的恐懼。又可能他們已經習慣了漠然面對死亡,有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兵,滿是硝煙的臉上還帶掛一絲滿足的笑容,夢中或許他又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我們一定要過去,那里還有幾百傷兵兄弟在等著我們呢,不到最后一刻,我絕不會放棄!”月光下岳明倫冷峻的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
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虞美玲和身后的趙興邦等人。
虞美玲什么都沒說,抬腿上了吉普車。
老兵油子孫煙袋掏出許久沒用過的煙袋鍋,只顧著低頭往里面塞煙絲。
“連副,你去哪,我就去哪!”趙興邦說完頭也不回地登上卡車。身后的屁猴和樹根及所有的士兵都緊隨其后,孫煙袋點上煙猛吸了一口,抄起步槍,也跟了上去。
“要不要我派幾個人跟你們一起去?”副營長問道。“不用了,讓弟兄們多睡會吧。”岳明倫搖搖頭拒絕了。
車隊關閉大燈,緩慢地向圣瑪麗教堂方向附近駛去,前方不時有幾聲冷槍響起,隔著幾條街已經可以依稀看到教堂的鐘樓了。
岳明倫命令巡邏隊下車,散開隊形,搜索前進。
附近的民房已經被炮火摧毀,屋歪梁倒,滿地瓦礫,唯有圣瑪麗教堂卓然而立,似乎凜然不可侵犯。讓教堂免于炮火的不是上帝,而是鐘樓上高高飄揚的星條旗和屋頂上的紅十字。
當時日本并未與美英等西方列強撕破臉皮,并且日本戰爭機器的運轉嚴重依賴于美國進口的石油和橡膠,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外交糾紛,日軍對這處屬美國財產的教堂投鼠忌器,即使知道里面是一個戰地醫院,卻遲遲不敢動用火炮等重武器轟擊,而企圖派步兵攻占,天黑前組織的兩次進攻均被躲在暗處的傷兵們擊退。正等待天明后再度攻擊,一舉拿下。
屁猴在殘垣斷壁中左顧右盼、上躥下跳,很快接近了圣瑪麗教堂的外圍。忽然正在隱蔽接近的屁猴舉起右手,做了一個停止前進的手勢,岳明倫等人立即伏下身子,屁猴獨自躍過斷壁,前出偵察。沒一會屁猴就回來了示意向他靠攏,幾個人小心翼翼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