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大娘忙碌了一輩子的人,到了薛家做了些閒散的針線活計,反顯得空閒得多了。夜裡就著伙房的油燈給蘭子那個粗心的娃兒漿補了兩件衣衫,眼前的活都忙完了,和張嬸聊了一下四小姐那邊怪氣的閒事兒,便是實在沒什麼事可做了。她想起新來的小娃兒讓人換了身舊衣裳,到是可以幫她去洗洗。想到這兒,她和張嬸吱了聲回到房裡。
夜裡一輪圓月撒著光亮,外面到算亮堂,屋子裡昏昏的也看到點影子。她走到最裡邊的牀鋪正要找新來那娃兒的髒衣服,突然看到那娃兒像是見了鬼似的從牀上直彈了起來。
甘大娘被她嚇了一跳,好在年紀大了,見到點什麼都還受得住。她抱著瑟瑟發抖的小女娃,輕聲問她,“怎麼,做僵夢了?別怕。”
李小茶伸著發抖的手指,指著面前的牆壁,小聲兒也帶著顫抖,“蟲,蟲子!”
甘大娘順著她的手指望去,那面黑沉的土牆上蜿蜒爬著許多隻蚰蜒,那蚰蜒兩排細密的腳蠕蠕爬著,光是看著就覺著像是爬在身上,猛然看到一牆都是,讓人的皮膚上不由立起了一層小粟子。
甘大娘拍著李小茶的手臂,安慰道:“不怕,不怕,那蟲子長得像蜈蚣,但是它不隨便咬人的。”
李小茶把頭扭到一邊,實在不想去看那些多腳的蟲子。她知道一般蚰蜒沒有蜈蚣毒,但不管隨不隨便卻都是咬人的。甘大娘實在是不會哄孩子,若是李小茶的孃親,定然會直接唬她說,那蟲子只是長得醜不咬人的。
甘大娘見著李小茶還是怕,便拍了拍旁邊睡熟的蘭子,讓她到牆邊睡去。蘭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哼哼了兩聲合著被子滾到牆邊睡去了。甘大娘把李小茶的被子拿到裡面些,又抖了抖,這才讓她睡下。
李小茶心裡仍怵著,可是年紀小熬不得夜,沒一會兒就睡沉著。夜裡似乎做了個夢,不知是哥哥還是誰給她講了一個很老套的故事。說是有個貌若天仙的妙齡姑娘叫蘭子,尚未定親出聘。那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本是想著遵從父母之命、依媒妁之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掃帚夾著走。
只是小姐書生看對眼的故事多了,這故事到這兒也是要起些變化的。卻說是月黑風高之夜,一個目如郎星、面似滿月的美男子不知怎麼就進了門窗緊閉的閨樓。男子含情脈脈地看著蘭子,蘭子又驚又喜。和所有小姐書生私相會的故事一樣,兩個人就金風玉露一相逢,直接花前月下滾作一團了。從此之後,美男子幾乎每晚都來。蘭子問美男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美男說:“小生姓遊名延晶,家住牆角陰溼村,父母已故去,可憐孤獨身。”
幾個月後,蘭子顯懷了。其母大吃一驚,經母親耐心開導,蘭子紅著臉頗訴說了原委。
她還堅決地說:“媽你別管這事兒,女兒我今生只嫁遊郎!”
蘭子的母親怕女兒想不開,也沒敢深說,但她決意要弄個清楚。
一天晚上,蘭子的母親躲藏在隱避處偷窺閨樓及左右。約半夜時分,她赫然看見一條足有五尺多長、椽子粗細的蚰蜒慢慢地順牆爬到閨樓窗口,忽閃一下不見了。她就躡手躡腳地轉到了閨樓門口,扒門縫朝屋裡瞅,屋裡有一位貌似潘安的俊美男子。
蘭子的母親嚇得差得幾乎暈了過去。這可怎麼得了,她慕名向一位法名叫智能的老僧人討教。智能聽罷,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呀罪過呀,你女兒被蚰蜒精纏上了。而且她已經懷上了蚰蜒種,如此下去恐性命難保。”
蘭子的母親急得大哭,求智能發發慈悲救女兒一命。慈善的智能便指點一二。
按智能之言,蘭子的母親烙了九張白麪油餅撂在一起,讓女兒蘭子坐在熱乎乎的油餅上。少頃,小蚰蜒們聞著油香,紛紛從女兒下身爬出來,貪婪地在油餅上駐足吸食。蘭子的肚子很快就小了。
姑娘肚裡的問題是解決了,接下來該對付蚰蜒精了。智能抱來一隻沒有絲毫雜色的白公雞。每到晚上,智能就親自把白公雞放進閨樓與蘭子爲伴;智能則守在閨樓外打坐。那蚰蜒精便不敢進樓親近蘭子,因爲雞是蚰蜒的剋星。
這故事到這裡便沒了,李小茶第二天早上醒來,看到貼牆睡著的蘭子,突然想到蘭子在這裡睡了這麼久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蚰蜒爬進她肚裡了。要不要也找九張白麪油餅貼在蘭子的肚子上呢?想這個問題時,李小茶正嚼著早上領著灰面烙餅。
蘭子蹲在她旁邊,看著烙餅臉上很有些嫌棄的神色。“乾巴巴的,一點都不好吃。一會兒讓東院裡的梨花姐姐給我帶點糕吃。”
李小茶看了一眼,見蘭子如此精神,應是沒讓那多腳的蟲子爬進肚裡吧。吃過早飯,李小茶又被彩蝶叫去擦碗。庫房裡的碗已經洗完了,早上洗的卻是昨夜和今早吃飯的碗,總共只有那麼一堆,啞婆沒一會兒就洗完了。她弄完在圍裙上擦手,從衣袋裡小心掏出一盒油膏。她淺淺抹了一點,在長滿黑斑的粗糙大手上粗粗擦了一下,又把油膏小心放回衣袋裡。
她看到李小茶在一旁正凝著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便笑呵呵地衝她招了招手。又小心謹慎地從衣袋裡拿出那盒油膏,淺淺摳了一點兒抹在李小茶手上。啞婆豁牙笑呵呵地搓著雙手,手舞足蹈地示意她把那點油膏抹勻了。
李小茶這次是看懂了,便學著她的樣子用油膏抹手。啞婆看了高興得豁牙笑,她手腳又是一通比劃著。李小茶淺顯地猜到,她是像想說油膏是個什麼人送的,很珍貴,她捨不得用。
兩人正“說”著,彩蝶一臉氣急敗壞地進到巷子裡,她見著啞婆手裡的油膏一雙眼睛明顯亮了。她一把奪了過來,拿到鼻子前聞了一下。
“喲,啞婆,你還抹手啊,都一手老皮了,用這個還有什麼用,給我用吧。”
彩蝶嘻嘻笑著,啞婆看著臉皺著一張苦瓜臉卻是敢怒不敢言。彩蝶坐到一邊摳了一大塊油膏正要抹手。李小茶突然“喲”了一聲,撓著手問啞婆,“啞婆婆,你的油膏是不是放久了,怎麼抹在手上癢癢的,不是壞了吧。”
彩蝶停下動作,她瞟著李小茶的小手背上確有幾排紅印子。她頓時沒了好顏色,她把摳出的那塊油膏塗回盒子裡,連盒扔還給啞婆。她沒好氣地說道,“什麼啊,都壞了還拿來給人用。不要了,還你!”
她說完又回覆之前氣急敗壞地神色,扭著屁股走出巷子,不知道又到哪裡去了。啞婆疑惑地看著失而復得的油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比劃著對李小茶“說”,油膏沒壞,你看我抹了都沒事。
李小茶麪無表情地瞟著自己的手,解釋道:“哦,是我被子太髒了,早上起來就也有點癢。你油膏沒壞。”
啞婆仍是不懂,激動地反覆比劃地說,她的油膏真的沒壞
“嗯,是沒壞。”李小茶沒辦法,只得從她那抹了淺淺一點油膏抹在手上,做出一副,我相信了,油膏沒壞是好的,我敢抹的模樣。啞婆才安心地笑了。
李小茶嘆了口氣,小聲說道:“把油膏放好吧,別在讓她瞧見了。”
啞婆猛點頭,心有餘悸地把油膏放到衣袋裡貼身放著,這才安心地抒了口氣。
因著碗都洗完了,彩蝶又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被分配洗碗的三個人便無事可做,各自窩著休息了。李小茶坐到一邊,看著手上的紅印發呆。她也不知道手上那塊紅哪來的,昨夜裡那些多腳的蚰蜒應該沒有爬到她手上,她的衣服是甘大娘新洗乾淨的,夜裡還給她烤乾了。剛纔是藉口,這會兒李小茶想著也只有是那牀髒被子的問題了。
她那牀被子不是一星半點的髒,也不知是彩蝶從哪給她弄來的。灰黑的被面看不出被子原本該有的顏色。被裡的絮子硬做一團,那麼髒的被子當是曬曬已經不行了,那被面最少要洗一下,可洗被子這種大工程她是做不了的,要甘大娘幫忙又有些過意不去。正想著問彩蝶可不可以送去洗,卻到了午飯時間。
已經熟門熟路了,彩蝶一天見不著人影,吃個飯的事兒也不用天天讓人領著。廚房裡打飯的人是張嬸,看到小小的她捧著個大碗過來低頭瞟了一眼,勺子從裡趴了趴,打了碗熱些的米飯給她。那米是粗得很,一顆顆看著咯牙。菜也是些菜頭菜幫子,李小茶淺淺看了一眼,沒多做反應,到是她前面的啞婆抱怨的嘟嘟了一聲。
李小茶習慣了和家裡人一起坐在桌邊慢慢的吃飯,如今飯桌家人定然是集不齊了,她捧著個大碗多少還是要坐下來吃的。只是面對旁邊蹲著的一團團大人,她一個女娃兒獨自坐在那兒別提有多突兀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婦人們斜著眼睛隔著飯碗打量著她,三三兩兩低聲說著。
“那個是新來的娃兒?”
“沒半兩肉,看不出值三十兩。”
“那纔是個娃兒,你瞎想些什麼。”
“那模樣看起來蠻有規矩,是要往前頭送的吧。”
“看也知道啊,難道跟你這個粗漢一樣,只能用來挑水劈柴。”
李小茶淡然聽著,猶自磨著嘴裡的硬米飯。這些僕役都是做慣活的人,說話起來饒是低著嗓子,卻也是三步內是個有耳朵的都能聽見。他們正嘰嘰喳喳說著,一個灰布身影衝進棚裡直奔到李小茶麪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