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茫之中,我依稀聽得耳邊流水潺潺,聞到鼻尖荷風(fēng)清香,不消片刻,竟是入了夢。
夢里有兩個小小的人兒躺在紫竹林蔭下對話,紫竹棵棵通體銀紫,竹葉看似與普通竹子無異,實(shí)則卻片片為流光溢彩的紫玉,晶瑩剔透葉脈分明,一片一片掛在竹枝上泛著點(diǎn)點(diǎn)宛若星辰般的光芒,滿眼美不勝收的光景。
“師弟,你說這幾日師傅天天讓你我守著這紫竹林卻是何意呢?”大一些的人兒問。
“應(yīng)是這紫竹之靈要幻化成人形了吧,所以,師傅才叫我們來守著的。”小一些的那個聲音糯懦的,以手支頤半側(cè)著身子歪在一邊,雖是年幼卻已難掩他一副俊美形容,只是神情卻未免有些少年早成。
“師弟,我們賭紫竹之靈化出的是師弟還是師妹好不好?我猜定是師弟,如果你贏了我教你怎樣煉出三昧真火,如果你輸了,就讓你父君向師傅求情,讓我到地界看看我爹爹和娘親可好?”
我心道,這大的果然好玩些,天上地下哪個神仙不知樹木屬陽,飛升是在白日,皆只能是男仙,而花草類屬陰,飛升是在夜晚,故只會是女仙。然他這般賭法,除非是傻子,否則哪個會被誆呢?不過,若想想他只是思親心切,倒也是可以體諒的。
“一言為定!”那小一些人兒的滿眼自信,似想都不想便應(yīng)了。
我頓時傻眼,不過,想必這只是他開玩笑隨口應(yīng)的,左右他年紀(jì)雖小,但周身仙氣繚繞,絕非是那不諳世事的凡間孩童。借助法力暫改周圍空間陰陽,并改動飛升時辰使男轉(zhuǎn)女,女化男,此法雖簡單可行,可他定是該知道此舉有違天理,若是做下了,無疑就是為自己以后的劫數(shù)設(shè)絆,而賭注不過是一項法術(shù),即便是再不輕易授人的,也不至為此而犯了大錯吧!
正思忖此事,眼前突然毫無預(yù)兆地一晃,定睛一看,竟已是換了光景,仰觀天色乃是深夜,紫竹林里卻因有著竹葉的銀輝照耀,依舊可以清楚的看清事物。
幾步開外的地方,一個小小的身影倚著一株紫竹睡的深沉,憨實(shí)的小臉上溢出甜甜的笑容,似是正做著什么美夢,口中居然還念念有詞。我斂住氣息走進(jìn)些,聽得他喃喃道:“娘親……爹爹……”反反復(fù)復(fù)只這四字,聽得我心中不免一陣酸澀,因這孩子無論再怎么想念,亦有可見之時,然而我,飛升卻已注定是那生無可戀之人。
就在我意興闌珊陷入一片顧影自憐的形容時,霎時間,竹林竟似猛地墜入黑洞一般伸手不見五指,抬頭望向天空,誰知,那夜空中的月亮忽然不見了也罷,居然稀罕的連一顆星都沒有,且腳底還幽幽升起了一陣涼意。
心頭有絲不解,若身旁這孩子的師弟在的話亦好解釋,許是他真要違背天理扭轉(zhuǎn)陰陽,可這會兒,竹林里只有我與這孩子二人,難不成,這紫竹之靈要化女仙子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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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風(fēng)卷云動,光陰竟突然在須臾中飛逝,以至畫面流轉(zhuǎn)太快而模糊了我的雙眼,只覺胸口有些發(fā)悶,太陽穴突突地跳,闔起眼抬手揉了揉,望能得以緩解,卻一時間怎么也無法想起自己是誰,又怎會在這里?
當(dāng)我再次睜開眼,畫面已然定格,竹林里紫氣四散,一片云蒸霞蔚,竹葉也如最初我見著時一般泛著銀紫色的光暈,只是現(xiàn)下更加耀眼了一些,想來應(yīng)是那紫竹仙子已出世,靈力上漲才會有了眼前這景象吧。
恰逢此時,竹林的深處忽傳出一陣細(xì)細(xì)碎碎的對話聲,我循著聲音向來源處悄悄走去,伴著一條小溪溯洄而上。邊走邊看,我瞧那溪邊種遍紫薇樹,花團(tuán)錦簇,落英如雨,竟是瞬間落花瞬間開,周而復(fù)始沒有間斷,花瓣簌簌順溪而下,小溪里偶爾一兩只錦鯉越出水面與花瓣流連作一處,四周景象宜人優(yōu)美至極,和初見之時已大不相同,顯然是有人精心布置過的。
一路賞心悅目,穿過一方竹籬后,不自覺竟業(yè)已行至溪流盡頭,溪兒從竹籬下幽幽淌過,終結(jié)于一方院內(nèi),溪水從一朵碩大石蓮中的蓮心涌出,看是石蓮,卻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合著源源不絕的泉水四下滿溢,美好的竟似要將人吸了進(jìn)去才算作罷。
正陶醉在這無限的美景中,不妨眼前卻突然竄出一個身影,險些與我撞了個滿懷,我匆匆退了兩步,本是想抬眼弄清是怎么個狀況,不虞,竟對上一張俊俏的小臉,看起來約摸有凡間少女十四五歲的模樣,頭上兩個圓圓的發(fā)髻十分討喜。她似是在生氣,小嘴撅的高高的,雙手叉腰,一副滿心不情愿的表情,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時卻似直接穿透一般,我抬手在她眼前晃晃,她竟也像什么也沒看見似地,依舊是一臉氣呼呼的模樣。
我好奇的向她身后望去,方才只顧著看那方別致的泉池,沒有注意到這院內(nèi)居然還有一排竹屋,外觀起來皆是由紫竹所筑,鏤花門窗,高階翹檐,雖造型無甚獨(dú)特,但卻無一不透露出施法建造者的細(xì)致入微,與那石蓮小溪如出一筆,應(yīng)是同一人之手,且是用盡了心思的。
“竹兒聽話,莫要再使小性子了,快進(jìn)屋來,師兄今日特地帶了香凝來教你穿衣搭配之術(shù),你若再這樣任性下去,日后若出了這紫竹林,定是要給人笑話了。”
我循聲朝竹屋門口看去,那處正有個一身絳紫華服的男子從內(nèi)走出,我不禁一怔,此人生得俊眉如劍,鳳目含星,鼻梁高挺,皓齒薄唇,就算是神仙,長的也未免太過好看了些!若哪個人有了他的一樣便已可算是十分好看,這么全湊在他臉上,再合著其周身散發(fā)出的絕塵仙氣長身玉立于前,我看著看著,竟是有些晃了神。
“不要,師兄每次都讓香凝拿一些甚是娘娘腔的物事給我,外面的人要笑話,我不出去便是了,只要有師傅和師兄們陪著我即可,出去作甚?”那喚作竹兒的丫頭轉(zhuǎn)過身子朝竹屋門口的人兒高聲道,依舊是雙手叉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形容。
因適才我差點(diǎn)被她撞到,尚沒來得及仔細(xì)瞧,我這才看清,她竟然穿了一身男子的長袍,錦衣繡帶雖也可愛得緊,但終歸一個女子怎能穿成這幅模樣,不過,幸得她年紀(jì)尚輕,假以時日應(yīng)是可以改過來的。只是,我不解她為何這樣厭惡女裝,因像她這樣大的女神仙不都該到了歡喜粉脂金釵、瓔珞環(huán)佩的年歲了么?她卻為何只梳了兩個包子頭?
我禁不住上前捏了捏,軟軟的發(fā)髻,粉嫩的小臉,想來再過幾年定也會出落成個美人的。
少頃,一位眉清目秀的仙娥款步走上前來,樣貌雖恬靜端莊,但比起那小丫頭卻是失了幾分樂趣,想必她應(yīng)就是方才那男子口中的香凝了。
“苒苒,二殿下前些日子央我為你做幾套女裝,還特地吩咐說你不喜艷麗之色,我隨即便去尋了天宮里未染過的最好的天蠶絲來,為你親手織布裁剪縫制了幾套,你縱是不為別的,就單單只是為了我與二殿下的這份心思,也要穿了試試不是?”頓了頓,那香凝背對小丫頭掩面輕笑,又道:“二殿下說,今日你若穿了,以后就讓我天天來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紫薇酥,還說,要親手給您釀紫竹蜜釀喝呢,您說可好?”說完凝香又是掩面一笑。
聽了這話,那丫頭雙手?jǐn)嚧曛滦洌皇且桓碧烊私粦?zhàn)的愁苦形容,末了,半咬紅唇糾結(ji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男子見了,眼中頓時暈出濃濃的笑意。
“香凝,帶竹兒進(jìn)屋更衣去吧。” 男子斂笑下了步階,舉步款款瀟灑俊逸,卻見那小丫頭嘟嘟嘴輕哼一聲,既而隨香凝入了竹屋。
男子看著她倔強(qiáng)的背影,似是有些不禁,微微一笑后往院落偏處的一方石凳旁踱了過去,撩袍,落座,廣袖一揮,行云流水間,石桌上已多出一對茶盞,雖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但舉手投足無不飄逸出塵且還帶著一抹揮之不去霸氣,看得我又是一番心神蕩漾,竟覺得此人應(yīng)是哪里見過的,卻又實(shí)是回憶不起來。
“哼!這哪里有我那些衣服受看,不知師兄為何偏要讓我穿成這副鬼模樣。”
我正欣賞著男子的卓卓風(fēng)姿,竹屋處卻驀地傳來一陣悻悻之聲,打破了眼前一片美好景象。隨著男子回首轉(zhuǎn)眸,我亦將目光投向竹屋處,原是那丫頭換了身女兒裝從屋里走了出來,披帛繞臂,錦衣玉帶,雖一身的顏色白的忒耀眼了些,也實(shí)是素了些,但配上那丫頭恬靜的面容,高挑纖細(xì)的曼妙身姿,看起來倒也十分合襯。只是,現(xiàn)前再看看她頭上那兩只圓圓的發(fā)髻,委實(shí)覺著有些好笑。
“呵呵,竹兒,師兄活了這數(shù)十萬歲,天上地下卻還未見過如此好看的鬼,倒是覺得你這般穿著很是受看。過來坐到石凳上,今日,師兄將你這包子頭也一并梳了。” 想是男子亦覺得小丫頭頭上的兩個發(fā)髻太過另類,是以放下手中茶盞,起身而立,再看時,手中已幻出一把精致的玉梳。
丫頭不語,聽了此話面上慍色漸濃,只乜著一雙眼睛,站在步階處再不肯向前走一步。
“二殿下,這種事還是讓香凝來做吧,您今日不是還備了份稀罕物事要送于苒苒的么?她見了許是能高興高興的。”站在小丫頭身后的香凝邊說邊攜了她的手向石桌處行去,不過此語一出,那丫頭面上的慍色確是緩和了不少,乖乖地坐在了男子身側(cè)的石凳上。
男子淺笑,踱至小丫頭身后,旋即側(cè)首向香凝道:“不必了,我來即可,她若乖乖梳了頭,我便將那物什送她,不然嘛……”男子故作玄虛地默了一會兒,方續(xù)道:“香凝,你去多備些紫薇酥來,待會兒我好給師傅也送些過去,剩下的,就給竹兒好生存起來罷。”
“是,我這就去。”香凝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師兄,你要送我什么物事,這么神神秘秘的,讓我看看可好?”丫頭不安分地扭頭問。
“不急,師兄將頭與你梳了便拿給你,怎的如此大了好奇心還這般強(qiáng)?”男子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既而抬手將面前人兒頭上固定發(fā)髻用的兩縷發(fā)從中抽出,頓時,三千青絲傾瀉而下長及腰肢,男子滿眼墨色小心翼翼舉梳,似是怕弄碎了凳上那人一般,連氣息都摒窒了。
男子如玉般修長的手指與墨色青絲糾纏作一處,僅將頂發(fā)與鬢發(fā)用幻出的五尺白緞發(fā)帶輕系綰起,余下的青絲皆散于身后,不消片刻,三千青絲已是一絲不亂。男子將面前人兒身后的散發(fā)輕握于掌心,眉心微蹙,仿佛有什么心思,片刻,但見他幽幽開口道:“竹兒,明日天宮凌霄殿,我與流云二人比試修為,勝者則立為太子……你希望我二人哪個勝呢?”男子的話斷斷續(xù)續(xù),鳳眼中的星辰,更是隨主人一字一句閃爍不已。
我心道,方才他說師傅、善財師兄,那小丫頭又喚他師兄,難不成,他就是我夢入竹林最初一幕時,那個小一些的人兒么?現(xiàn)在他又說要與誰比試選太子……
太子?太子!那他不就是天君的兒子么?怪不得我見他舉手投足都透露著一抹霸氣,不成想,來頭竟是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