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櫳被放下,楊曉然取下冥籬,隨手扔在一旁,一臉不滿地道:“這東西戴著難受,看得不清楚不說,還悶氣。”
李承乾取下自己的帽子,笑著道:“女兒家出行都這樣得。你身份不比旁人,隨意走動,就能引發動亂,自然是要蓋得嚴嚴實實地。”
“這也太不公平了!”
楊曉然忍不住吐槽了起來,“都是人,爲什麼女子總要受這些窩囊氣。若去世了,做丈夫得還不能去祭拜。當官的,父親去世就得丁憂;而母親去世了卻無所謂,這也太不公平了!這是孝道麼?”
楊曉然氣鼓鼓地,都說唐代婦女地位高,但比起後面的北宋,卻是無法相比。
起碼在朱程理學未興盛前,北宋的女子還是很幸福得。大宋的律法也首次把女性繼承權寫進了法律,女子學校也多,外出工作也不會遭人歧視。
而在這大唐,在武則天還未崛起時,官員父親死了,就得辭官回家守孝三年,謂之丁憂;除非天子旨奪情,不然每一個官員父親去世都必須回去守孝;但若是母親去世,卻沒有這待遇。還是武則天登基,有次說到這事,則天女皇很是生氣得說,爲人子女,只孝父而不知母,難道這就是孝順?
如此纔有了父母去世都得丁憂的規矩,不然母親去世依然得不到爲官兒子的守孝。雖說只是個形式,作爲現代人也不會太在乎這些東西,可這如此明顯的分別對待,讓一個受了幾十年現代教育的獨立女性還真難以接受。
更令人感到髮指地是,還有夫不祭妻之說。比如這李小二,長孫去世後,因爲不能去祭拜,只得在她陵墓那下旨建造了一個高樓,天天在太極宮裡看著流眼淚,卻礙著這規矩不能親自給妻子去上柱香。最後因爲魏人鏡的幾句話,不得不忍痛把高樓也拆了,把心愛的妻子徹底裝進了心裡,不敢再流露思念之情。
這算什麼?!簡直有違人倫!也不知哪個王八蛋想出來得?!連他們崇拜的孔夫子都說過,人倫關係中擺在第一位的不是父子,而是夫妻!
父母會老去,孩子長大了也有自己的事要辦,唯有夫妻這重關係卻是生老病死一直相連著得。李世民身爲天子,長孫身爲千古賢后,李世民都不得去祭拜,弄個高樓看看,安慰下自己妻子就在那個地方睡著,卻還要遭到非議,這不是對女性歧視壓迫最好的證明嗎?!
看著楊曉然忽然炸毛的樣子,李承乾有些看不明白了。
這……
世上的女子不都這樣的麼?
她爲何這般氣惱?
“香兒,爲何氣惱?”
想了半天,還是打算問一問。怎麼也覺得她這話是有些道理得。
只知父,不知母,這哪裡是孝道?
“哼!”
楊曉然鼓著嘴,“就是想起來這世人對女子的壓迫,心裡就不舒服。”
頓了下又道:“其實都是男兒無自信,生怕我等女子壓他們一頭。”
李承乾輕笑,“這話你兒時就說過,看來心中怨憤不是一天兩天了。”
頓了頓又道:“孤的姑母平陽公主便是女中豪傑,所以孤從來都不會小看女子。”
李承乾爲楊曉然倒上酒,“姑母去世,是以軍中之儀下葬,前有姑母,後有吾妻,一個戰功赫赫,一個文章名天下,誰說女子就不如男兒?只是世人愚癡罷了。”
“真得?”
楊曉然驚喜地抓住李承乾的手,“你真得這麼想?”
“嗯!”
李承乾用力的點頭,抽出手在楊曉然的鼻子上輕颳了下,“別鼓著嘴了,好難看。”
頓了頓又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受那樣的委屈得。因爲我要死在你前頭,不讓我去祭你……”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楊曉然搖頭,“你會長命百歲地!”
說著端起酒杯,道:“都不死,我們都要活得好好的,來,我敬你!”
心底盪漾著的溫軟讓她神色變得柔和。
平平淡淡的一句,沒有任何華麗辭藻的修飾,卻讓她感到了一股溫暖,是她聽過最讓人覺得柔軟的話了。
李承乾果然還如兒時那般,心地善良。
只是壓抑的東宮生生把他的柔軟磨去了,但藏在心底深處的東西卻不是那樣容易磨滅。
放心吧!
承乾!
姑娘一定不會讓你再像歷史上那樣,我程還珠活著一日就不會讓別人害你,除非從我身子上踏過去!
“好!”
李承乾見她眼中蕩起一絲溫柔,心又像被什麼輕輕紮了下,數不盡的愛憐從那兒噴涌而出,清俊陰柔的臉變得越發柔和,清冽幽冷的瞳中又生出幾絲炙熱。
好看的手端著酒盞,慢慢地飲盡,看著她豪氣沖天的模樣,輕笑道:“慢點喝,你酒量不好,可別喝醉了。”
“貴客,本店的招牌肉餡胡餅,醋芹,渾羊歿忽做好了,是否現在呈上?”
簾櫳外小二哥的聲音響起,李承乾放下酒盞,笑著道:“香兒,有口福了。這道渾羊歿忽是這兒的招牌菜,大伴之前買過,帶回東宮,孤可是胃口大開呢。不可錯過,一定要嚐嚐。”
“好,好好!”
楊曉然的小腦袋連連點著,口水都快掉下來了。
簾櫳被打開,兩個壯漢扛著一張大木盤,上面擺著一頭烤得焦香的整羊,正散發著陣陣香氣。
楊曉然納悶,這不就是烤全羊麼?怎還取了個這樣邪乎的名字?害自己還以爲是什麼自己沒吃過得的美食呢!
似是看出了楊曉然的疑惑,李承乾微微一笑,道:“香兒且耐心看,內裡另有乾坤。”
“哦?”
楊曉然頓時來了興趣,目光灼灼地望向那烤羊。
只見一個廚子跽坐在外,用刀在羊肚子上劃了一下,楊曉然這才發現,原來那羊肚子那兒有個切口,是被縫上得。這會兒看這廚子的動作,楊曉然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
肚子裡應該放了什麼東西吧?果是另有乾坤啊!
一隻燒鵝被取了出來,顯然也是被事先炙烤過得。那廚子又是一刀,鵝肚子被劃拉開了,再定眼一瞧,卻見裡面有糯米,還有肉沫,香氣頓時散開,蔓延在四周,惹人垂涎。
“這烤羊便拿去給我的隨從吧。”
“是,尊客!”
小二們又退下了,楊曉然不由咋舌。
真正要吃得只是這燒鵝,而烤羊不過是作爲容器。
也不知哪個天才發明了這道菜,怎麼感覺一定是個僕人發明的人?浪費食物總是不好得,燒鵝主人吃了,烤羊美了僕人們的嘴巴和胃,發明這道菜的人絕對是天才啊!
“這燒鵝肚裡的糯米飯最得此菜餚精髓,香兒,你嚐嚐。”
楊曉然嚥了下口水,隨後也不去想這道菜發明者的用心了,甩開腮幫子這便吃上了。
“好吃,好吃!”
羊肉,豬肉,燒鵝的味道融合進香糯q彈的糯米飯裡,再加上適當的香料調味品調和,多種滋味在舌尖上炸開,簡直有種**之感,好吃到爆了!
再夾起一片切好的燒鵝肉,沾上點黃豆醬,夾上幾根嫩嫩的醋水芹,往烤得金黃的胡餅子裡一夾,一口下去,胡餅的香,燒鵝的焦脆,水芹的清爽交融在一起,在味蕾上展開一場華麗的演出。
好吃!
太好吃了!
餓死鬼再次上身,小嘴吃得滿是油。
李承乾輕笑,伸手替她揩去嘴巴的油,道:“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看你,滿嘴油得,這邊都掉下來了。”
“太子哥哥,你試著像我這樣吃吃看,好吃呀!”
楊曉然大呼過癮。
李承乾看她吃得香甜,眼中的喜悅深了幾分。再看她這無師自通的創新吃法又有些哭笑不得。
這人,不管是做什麼,總能玩出跟旁人不同的花樣來。
拿了一塊胡餅,學著她的樣子,夾了一片燒鵝肉,一點醋芹,咬了一口,頓覺眼前一亮,連連吃了幾口下去。
楊曉然一臉得意的道:“怎麼樣?李家大郎,本小娘子的吃法如何?”
“人間美味。”
李承乾笑著把胡餅吃掉,擦了擦手,道:“這家的醽醁酒也不錯。”
說著便神秘一笑,道:“香兒,可知你吃得這醋芹與醽醁酒是從何來?”
“嗯?難道有什麼典故?”
楊曉然嚥下胡餅,手腳不聽,又用勺子挖起了鵝肚裡的糯米飯。
“這幾年我大唐出得名酒不少,除了你那五步倒外,這醽醁與翠濤也是名震天下。嘿,你一定想不到,這酒是魏徵弄得,還有這醋芹。”
見楊曉然臉上吃驚的表情,忍不住輕笑了起來,“想不到吧?魏相公那樣古板的人竟也有這樣的樂趣。吃這醋芹我倒能理解,魏徵年少家境苦寒,每餐菹菜爲伴,弄點花樣出來倒也不稀奇。只是沒想到那一板一眼的人也會釀酒,父親還爲他這酒題了首詩。”
楊曉然面發發窘。實在是這魏徵自打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看到他臉上有過什麼笑容,繃得緊地,好像連刀都斬不進去一樣。真沒想到,這人也有這樣的一面,忽然感覺魏人鏡同志鮮活了不少。
不然自己只覺他是聖人,跟自己不是生活在一個次元得,有些遙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