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然呆愣愣地坐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裴氏微微嘆息著,心頭纏繞著的灰暗無法揮去??粗畠哼@樣,她疼在心裡卻也無能無力。
身爲女子,真得是有著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更何苦一個出色的女子?
過了許久,楊曉然纔有了動靜。
伸出手將溫溫的酒一口氣幹掉,感受著胃裡傳出來的暖流,臉色漸漸紅潤了起來。
沉默好半晌,才道:“娘,我想去京城?!?
裴氏手一抖,“你,你去作甚?”
“娘,我想找寶林哥問個清楚?!?
“你要做什麼?!”
裴氏有些驚慌,“他,他已訂親了……”
“我知道……”
楊曉然低下頭,目光半明半暗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籠出一個扇形,“娘,我不會亂來得,我只想去看看寶林哥?!?
“傻孩子!”
裴氏忍不住了,坐到楊曉然身邊,抱著她道:“你這又是何苦?皇命不可違?。 ?
“娘!”
楊曉然忽然提高了聲音,眼裡閃著一絲冷芒,“就因爲他是陛下,所以我只能忍著!”
胸口開始起伏,“可女兒想不明白,難道就因爲他是陛下就可以隨便安排女兒的婚事麼?忠君忠君,女兒隨了他的意,難道去做個了結也不成??。。 ?
“閉嘴!”
裴氏一把捂住楊曉然的嘴,“你不要命了?這等話也敢亂說?!”
“娘,我不光光是替自己難過,我還替寶林哥難過,還有太子殿下!”
楊曉然深吸了一口氣,“就因爲他是天子,就可以隨便安排他人的命運?女兒不甘心!女兒絕不甘心!女兒寧可回小青山當道姑也絕不嫁入皇家!”
裴氏的身子癱軟了下來,目光呆滯地望著楊曉然,過了許久才喃喃道:“天??!這是做了什麼孽??!”
裴氏心如刀絞,如果女兒不被自己認回來,她會不會快樂許多?
就因爲她是盧國公的女兒,就因爲她聰慧,所以就必須要接受那個所謂的賞賜麼?
裴氏也替女兒不甘心??刹桓市挠钟惺颤N用?!
那人是天子??!
過了許久,裴氏深吸了一口氣,道:“暫且忍一忍,馬上過年就能回去了,娘到時想法子安排你們見一面。”
楊曉然望著裴氏,見她眼底深深的倦意與悲傷,垂下眼,終是不忍心讓這個一直關愛自己的女子再擔心,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我聽娘得?!?
“唉!”
裴氏重重嘆息了一聲,爲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喝掉後,望著楊曉然道:“小娘,你告訴娘,你是不是真得很喜歡寶林?”
“……”
楊曉然猶疑了下,忽然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或者說她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只是覺得跟寶林在一起,讓她有種踏實感。
他雖然木訥,可卻是很好的傾聽者。
且做事踏實,一點都不像一般年輕人那樣浮躁,與他在一起總是特別放鬆。
一些小秘密也能跟他分享,而他絕不會外傳。
就像初次見面的那個蘋果,他從來未告訴過任何人這事。
於是不知不覺中,她就喜歡跟他在一起了,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說,他在聽,但他們似乎都很享受這樣的相處模式。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對寶林有了男女之情。
或許是他在山林那豪氣沖天敢於赤手空拳搏虎的勇氣;又或許是在別人欺負自己時一改溫和作風,冒著被人詬病的風險站在自己前頭,保護著自己。
直到他去了戰場,她猛然驚醒她已習慣這個少年無聲無息的呵護,以至於突然離開是讓她那樣的難過。
於是她覺得她喜歡上了這個人,於是等著他回來。
當她看到他虛弱地躺在那裡那一刻,她終於也忍不住思念的眼淚,若不是他的孃親在場,她覺得自己那一日很可能會撲進他懷裡。
到了這時,她又生出幾絲後悔。
如果那****真這樣做了,那麼他現在會不會多生出一絲勇氣與自己一起來對抗這封建禮教的壓迫?
世界之大,她可以與他去任何地方,過上男耕女織的平靜生活……
楊曉然的眼前又模糊了,一滴眼淚順著眼角靜靜流下。
裴氏喝著酒,搖著頭,聲音淡淡地道:“孩子,你知道母親並非你父親的原配麼?”
“嗯?”
悲傷懊悔中的楊曉然擡起頭,怔怔地望著裴氏。
裴氏的聲音平平淡淡地,好似在說著與己無關的事一般。
“你阿爺是在投奔瓦崗後才與你外公相識,後來在一次戰役中,你外公與大舅被包圍,是你阿爺拼死殺入敵軍將二人救出。爲了感謝你阿爺的救命之恩,故而將我許配於他?!?
裴氏的目光變得深邃,“而你阿爺在此曾有一個妻子,姓孫,是自小定下的親事。只是那女子也是命運多桀,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在你大兄之前其實你還有個哥哥,只是生下來沒多久便死了?!?
楊曉然瞪大眼睛,一時都忘了難過了。
娘……是繼室??。?
裴氏說著淡淡一笑,“我那老姐姐也是個苦命得,生孩子時傷了身子,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了下來,不足月就去了,沒多久便也消香玉隕了……”
頓了下又道:“那孩子叫程懷默……”
楊曉然身子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裴氏。
裴氏輕輕地理了下自己秀髮,別到耳後,頗爲雲淡風輕地道:“我本是大家族出生的千金,要我嫁個鰥夫自是不願,且你阿爺那脾氣你也曉得,就是個狗脾氣,年輕那會兒,天不怕地不怕得,是個標準的魯漢子。雖以前家道未中落時,家境也算尚可??膳c我家一卻什麼也不是了……”
“這樣一個人,我又是蕓蕓未嫁之女哪裡肯嫁這莽漢?可想起父兄的命都是他救得,哪怕那時心裡也有一個公子,可爲了報恩,娘還是嫁給了他?!?
“後來呢?那大兄爲什麼……”
裴氏輕笑了下,“等嫁過去了,就知道你阿爺的好了。別看他外表粗狂實際是個心細的人,總覺得他一鰥夫配我是委屈了,所以處處體貼。戰場上弄了什麼好東西都給我……”
裴氏說著臉上露出了笑容,楊曉然看得出,那是一種極爲幸福的笑容。
“後來你大兄就出生了。你阿爺是個重情義得,與我那苦命的姐姐自小定親,雖然成婚沒多久便去了,但每說起她,總也傷感。我想了想,便給你大兄起了個程處默得名字。處,從虍,聲與形相加乃安享之意,算是紀念你阿爺頭一個未能活下來得孩子吧。”
楊曉然深深地被震撼到了,裴氏竟然,竟然……
看著女兒吃驚的模樣,裴氏笑了笑,問道:“是不是覺得娘很傻?”
楊曉然猶豫了下,先是點頭後又搖頭,“娘,您,您這樣心裡不膈應麼?”
“小傻瓜!”
裴氏颳了下楊曉然的鼻子,“你阿爺心裡過去有一個人,娘也一樣,對於那些已不可能妨礙到現在的人大方一些又何妨?再者,你阿爺是個重情義,自我給你大兄起了這名字,你阿爺心裡感激,就算天子怎麼塞女子進宅,可你父親總是惦記我得。”
頓了頓又道:“孩子,如果你跟寶林無緣,那就把他深深藏心裡吧。如果你註定要入皇家,那就選一個對你最好,最有權勢得那個!以你的聰慧定能如魚得水,這一生不能與喜歡之人享受,但起碼能高高上上的富貴到老……”
楊曉然再次被震撼到了,難道這多年,娘對阿爺只有感激之情,而無男女****麼?
不,她對阿爺有情。說起便宜爹是那種幸福的感覺騙不了她。
雖然她沒談過一場正兒八經的戀愛,可卻也體會過喜歡一個人被迴應時的感覺。
整個人都洋溢著一股溫暖,就像裴氏說起父親時一樣。
猶豫了半晌,楊曉然才小聲問道:“娘,那,那你對阿爺……”
“噗!”
裴氏輕笑了下,又喝了一口酒道:“你看我們現在過得不是挺好?這日子啊,過過就順心了,無論最初是多麼不情願。”
裴氏聲音漸漸低沉,“有時真得是別無選擇?!?
“娘……您,您是什麼時候知道陛下他……”
“唉!”
聽女兒問起這個,裴氏重重嘆息了一聲,道:“太上皇把玉佩給你時,難道你沒想明白什麼嗎?”
“太上皇?”
楊曉然懵圈了,又關李淵什麼事?
見女兒那模糊樣,裴氏搖頭,“你可知那玉佩是誰得?”
“太上皇得啊!還能是誰得?”
“錯了!那玉佩是太祖老人家得,準確地是說是太祖父親的遺留之物,一代代傳到了太上皇手裡?!?
裴氏頓了下,又道:“他沒有給陛下,卻是給你了,難道你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楊曉然身子猛得一震,搖著頭驚呼道:“這,這是爲何?!明明那日與太上皇才第一次……”
“袁天罡此人你可知道?!”
“袁天罡?那個給蕭皇后算命的道士?還寫了個什麼擦背圖……”
裴氏嘴角抽了下,“是推背圖……”
“哦,哦,就是那個什麼推背圖得。他,他怎麼了?”
“他偷偷觀察過你的面相,說你可更改我大唐國運,使其萬世一系……”
“什麼?!”
楊曉然怒了,一拍桌子大罵道:“我與他無冤無仇,他爲何這般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