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當初領了白虎樓差事的裴熠辰,這位靈王殿下當真是武人風范。風風火火雷厲風行,才一日的功夫便險些將杭州城翻了個底掉。
找什么呢?誰知道呢,平民百姓是不明白,只當這是軍爺又征軍餉呢。至于到底在找什么,尊上知曉,自己明白,盡歡更是有數。
但這將重要的人和物都藏在眼皮子底下的招數,早已然是尊上這般的修行不屑的了。
況且這紫金髓原本便是北邊才有的,在江南找是否有人私藏怕是昏招。但這靈王原本的目的不過是引得百姓怨聲載道,將矛頭指向千魂引罷了,不過費上這么大的周折只為了做這個,是不是太......蠢了。
“雀兒,你今日總算閑下來了啊,你看看我這后背,我的天,快給我捏捏,就為了你的事我都快要散架子了,誒!左邊!痛痛痛!你怎么晃這兒來了?不知道新郎成親前不能瞧新娘子的?”
“唐姑娘前日便送走了,我過來打理一下此處剩下的東西。靈王聰明的很,他這般大肆的搜查多虧了先生指引,否則晚上一日,唐姑娘定會被搜出來,倒時就麻煩了。”
“不曉得靈王從何處知曉唐姑娘的事,谷王定是掩的死死地,怎么也不會被皇上那頭知道的。”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墻,裴熠辰已經沒了好幾個月了,消息現在才傳出去已經算是慢的了。你這影煞有影衛,皇帝那些內侍也不比旁人差。天底下也是眼線遍布的,指不定怎么聽著了唄。即便沒拿準確切的消息但至少知曉有這么個人,不過一日的功夫已然這般熱鬧了,也是仗著人多,不曉得明日什么光景。”
輕聲一笑擺了擺手。
“明日?明日不會搜了,若是沒有奇襲便沒意思了,現在最多算是打草驚蛇,明日估計就是派人守著城門以免唐姑娘被偷偷帶出去。你瞧著吧,這位靈王可是比裴熠辰絕多了的。若是讓他一無所獲,屠城都是可能。”
雀兒挑了挑眉,按著肩膀的手用了幾分力氣,疼的齜牙咧嘴。
“這是骨頭不是饅頭,輕點誒呦!”
話音剛落,破空聲在腦后響起,側身猛地夾住砸開窗戶紙的物什,還當真是個白白胖胖的饅頭。
“對面的!你叫的那么大聲做什么?燃犀哥哥手溫柔的很,怎么可能把你捏疼了!”
雀兒一聽這聲音便向窗戶走了兩步,突的想起之前說過的見面不吉利,只能側了身對著砸了個洞的窗戶說著
“晴兒,你怎么出來了?”
“燃犀哥哥,我都在這兒悶了十幾日了,身上都快長蘑菇了,中原的新娘子這么無趣嗎?”
哼,跟雀兒說話就柔出水了,真是差距太大。
腦袋里都是這丫頭身上長著狗尿苔的樣子,咬了一口饅頭,喝!里頭還夾著肉餡兒啊,這分明是個沒褶兒的包子,估計也就只有這個嫌麻煩的丫頭才能包出這種東西。忽然想起她包的餃子,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餡兒,唔......
淚流滿面的拍了拍雀兒的肩膀,留著這對鴛鴦繼續隔著窗子訴相思,我要去一邊吐了......
心血**的繞了一圈,到了醉仙樓的上房閣樓,想了想還是敲了敲房瓦,不一會兒就竄上來三位洞主。見是自己自然都松了肩膀,引了自己進去,果然,展叔叔正和梨落下棋呢,不過瞧上去,展叔叔這怕是要輸啊。
“妄塵你來了,在等我片刻,看我馬上將這老東西殺個
片甲不留。”
“這些年胡子沒長吹牛的本事倒是漸長啊,我倒要看看你這被我封死了一大片的殘局如何翻盤。”
兩個老小孩兒正斗著氣,接了端過來的茶笑吟吟的看著。這一幕,熟悉得很。
師父平日里總是溫潤儒雅,唯有到了展叔叔面前全然變了個人似的,兩個人經常下著下著就打了起來。師父拿著白子兒扔他,展叔叔用黑子反擊,遭殃的幾乎都是院中的草木。后來雨師姐姐干脆什么都不種了,在他們下棋的地方圍了一圈銅絲加木板,裹得像個籠子似的。
許是自己的笑實在是大了點,落子的聲音不見了。抬頭望去,展叔叔正笑瞇瞇的盯著自己,近距離的,大約恩...一寸來遠。
嚇死人了。
“想什么呢?小妄塵?”
展叔叔問了一句,這一句,自己和他都愣了。
小妄塵么?
從前,從前,他也是這么喚著自己的。
今日來此處,許是個錯誤。
“我在想這一局是誰欠誰一壇好酒呢。”
笑著打岔,梨落也瞧出了展叔叔的怔愣,連忙過來拉他。
“誒誒墨竹,你可不許耍賴,你已經輸了,欠我一壇啊,給我記著。”
“什么什么就輸了?我還沒下完呢,給我放著別動!”
“明明是輸了,你這叫茍延殘喘。”
“我喘個屁,你給我放下!”
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悄悄地騰身去了外頭。不能留了。
“青龍樓主留步。”
剛落在醉仙樓另一頭的檐上,身后便傳來了一聲喚。
“戚洞主。”
看了看四處無人,戚陽拱了拱手
“許久不見,十爺。”
“我還是習慣你們喚我小魔頭,許多年沒人喚過了,想得慌。”
“是,小魔頭。你還當真是大了啊,雖說性子與小時候沒什么不一樣,但這眉眼倒是長開了,俊的很啊。”
“戚大哥這是拐著彎兒罵我呢?誰二十幾了還與小時候性子一樣?”
戚陽爽朗一笑,拍了拍肩膀
“走,找一處僻靜地兒喝酒去,今兒可是要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誰先躺下誰是孫子!”
“大話別說太早啊,我可不要長胡子的孫子。”
“去你的小混球!”
與戚洞主一同下了醉仙樓的樓頂,找了個避人的房間,著人守了方才要了兩壇酒。
方才還是故人相見分外歡暢,現下酒當真到了嘴邊,除了咧著嘴笑,卻不曉得該說什么了。
不知,從何說起。
從師父沒了,奈何谷影衛算上自己,對于展叔叔是如何怨甚至是恨的,對十七位幾乎是抱著影衛看大了的洞主也是滿腹牢騷,現下知曉了當年種種,卻只剩了自己與兄長,其他人,卻都再也不會明白他們的委屈了。
“戚大哥,妄塵代各位兄長,弟弟,姐姐妹妹,敬您一杯,奈何谷,對不住你們十七位洞主,對不住展叔叔,對不住。”
“嗨,說這個做什么,這些年,縹緲峰也好,奈
何谷也罷,誰好過?”
是啊,誰好過?
一邊是唯有一人知曉卻不肯不能解釋半句,旁人皆是蒙在鼓里。另一邊是旁人盡知卻唯獨瞞著理應知曉的那一人。
只瞞著,他一人。
誰好過?
“師父的遺骸還在奈何谷埋著,他去的時候說了要我們將他的骨灰埋在縹緲峰,哪怕不驚動任何人,只悄聲埋在一處無須立碑也好。可我們,我們怨著展叔叔,怨著他一直到師父咽氣都未曾來看他一眼,全然不顧師父的囑托和心意,戚大哥,我們,我們當真是糊涂,當真是不孝。”
念及此處,不覺得便紅了眼眶。戚陽也紅了鼻尖,低著頭,端著酒的手顫個不停。
“白爺咽氣的那天,峰主正抱著小姐逗著她玩,突的便一陣心悸吐了血了。我們找了玄天君來瞧,他醒了便一直望著窗外,望著東邊,不說話也不睡覺,就那么坐著,整整七天。若不是天君應是按了他點了他穴道,峰主怕是便要死在窗邊了。我們將他抬到床上的時候,他的手腳都是硬的,掰都掰不開,只緊緊地攥著手,里頭卻什么都沒有。妄塵啊,他是在想白爺,他在想啊。可他想不起來,他只知道有個人沒了,他感覺到一個人沒了,一個要緊的人,一個比命還要緊的人,沒了。所以他自己也不想要命了。妄塵,莫要怨他,這些年來,除卻去了的白爺,最難受的便是峰主了,他當真是,最難受的那個了。“
滴答,滴答,有什么滾燙的,咸的,落在端著的酒碗里,止不住。
“我們這是在殺他,一刀一刀的,殺了他。”
聲音沙啞的仿佛嘶吼了不曉得多久,現下當真是想喊出來,想叫出來。影衛,影衛的親眷,師父,他們的影像不停地在自己眼前閃過,隱瞞,自以為是的隱瞞,當真是一把鈍透了的刀子,不會一刀斃命,卻會痛死。
“我們何嘗不知道這是在捅著峰主的心?只是當年白爺為著救他已然把命都付出去了,又想盡了辦法抹了當初那些過往,千叮萬囑的告誡我們萬萬不能讓他再踏足中原,再想起一絲一毫當初之事,只為了保住峰主一條命。妄塵,這些年我們不知道在心頭轉了多少個個,可不能說啊,不忍心說。越是拖得久越是不曉得該怎么說出口,這些年...唉,若你在縹緲峰待上一日,你怕是,會心痛死。管家老伯是瞧著峰主和白爺自小長大的,那會過年峰主自己一個人包了幾百個餃子,幾十種餡兒他每個都嘗了,就說不對,最后我們一個一個的吃了,還都說好吃,他當著我們的面高高興興,回到閣中便又愣在窗邊,站了一晚上。管家老伯去勸,只湊近了峰主一點便退了出來,知天命的年紀了抱著我肩膀就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他說峰主在念叨,念叨他和白爺小時候吃餃子時候唱的兒歌,可就是想不起最后一句,就反反復復的念前頭,妄塵啊,我們日日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你說峰主他若是知道了他丟了白爺這么多年,他還能活么?“
“喝酒。”
仰頭,將那一碗酒仰頭飲下。
心頭火燒火燎的疼著。
不舍的,自然不舍得,但,不能不舍得。
晴兒婚禮后,展叔叔,必要帶他去一趟奈何谷。
將欠他的那份比命還重要的東西,還給他。
定要還的。
定要還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