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出了盡歡的暖閣,轉過拐角甩了尊上暗衛眼線。打了個響哨,暗衛落在身側。命他尋了雀兒在祖母東廂房匯合,便匆匆去了。青墨上了茶也并未喝,祖母在午睡也并不打算此時叨擾,只在東廂小榻上坐了。一炷香不到,雀兒便提了醫箱過來。尊上離了盟中,耳目卻留了遍地。便是只有雀兒方能自在出入祖母暖閣了,不然自己無論何處與他商量定會惹了麻煩。略略望他一眼,青墨便下去了。豎起一根手指點了點唇,指了指上頭。雀兒會意,知曉尊上的暗衛在附近查探,便只與自己閑話。暗中遞了紙條給他,勞煩他去一趟靈隱寺查探裴熠辰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不是毒藥。
按理說尊上前日才從天竺山上下來,便是祈福也不必在今日再去寺廟。更何況那日自己與盡歡便是在靈隱寺取得梅花,裴熠辰這三番四次的邀尊上前去寺院,怕是起了疑心。并未擔憂靈隱寺主持會賣了自己,但到底是出家人不打誑語,底下的小沙彌說漏嘴也是有的。以尊上的多疑性子,若是裴熠辰再在一旁煽風點火,那盡歡他......
暗中窺探這種事遣了自己暗衛是不成的,尊上修為已然大成,耳力極好,被擒下來便是生不如死。若擒下來發覺了是青龍暗衛,那莫說自己,那些掌在尊上手中影衛們的家眷也都沒命了。可若不是暗衛,便只能是輕功上乘還與自己交好的了。無論如何自己都不便露面,樓內耳目眾多若是被知曉此時離了盟中,那便是如何也說不清了。思來想去,也只能是雀兒。
自然無需多言,雀兒見了那紙條中所寫,便立時起身離去。
望著雀兒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只覺疲累,亦覺欣慰。這么多年了,論起與自己交好從不多問一句的,除卻當年的影衛,便是只有雀兒了。他入盟中時自己已是樓主,年紀相仿又都是不拘小節的性子,自然合得來些。也唯有他會當真的和自己嬉鬧而非恭恭敬敬的禮讓,假模假式的讓自己煩躁。雀兒也是千魂引中后起之秀里唯一被蒼冰緋炎兩位兄長看好且信得過的,往日里纏著幾位兄長廝鬧慣了,與雀兒更是不拘起來。也是因為如此,雀兒對當年血綻朱花一役向來是諱莫如深,這么些年了,朱雀樓中從無一人敢隨意置喙當年之事。影衛是何許人會否做下那般忤逆乃至殺身之禍,除卻自己,便只有雀兒最清楚了。所以唯有對他,還可以不避諱的牢騷幾句。慣了嘰喳反駁頂撞的朱雀樓主,也唯有此時才能靜靜的聽著,與那些故人,與自己,一同浸在物是人非的痛中,不肯抽身。這個小子從來都是如此聰明機敏,分得清是非黑白,又是個講義氣的。平日里雖說用毒是高手,但也并非如同江湖上那些施毒的那般奸狡小人,脾氣差了些,但卻不是個濫殺嗜殺的人物。只要是自己珍而重之托付的,他從未有過一句多問,回回都辦得漂亮利落,這等兄弟,如何能不讓自己放心呢?
尊上和裴熠辰是晚膳前一個時辰回來的。紅蓮烈馬的蹄聲仿佛透了院中鋪著的青石,敲在了心頭。景漣舟牽了馬接了尊上斗篷,面上雖說瞧不出什么,但景漣舟必是知曉尊上離了盟中的,想來這便是他與三位坊主到訪的緣由。結結實實的拖住了自己阻了自己探查的腳步,這人,當真不可小覷。
略踏前一步,拱手施禮。稟了尊上盟中一切依然安排妥當,只等尊上點菜開席。
尊上微點頭,掃了一圈,語氣帶了疑惑。
“朱雀樓主呢?”
眉間微動,正想著如何幫雀兒遮過去,赤鸞便回了。
“回尊上
,樓主替老夫人診脈時聽老夫人念叨想吃居士巷里頭那家茶坊的饌玉紫墨糕了,樓主便去買了些順帶購了些嫩藕,正在后廚盯著他們做了桂花糯米糖藕給老夫人添菜呢。”
“嗯,他有心了。”
尊上點了點頭,并未多言,便隨景漣舟回了大殿。裴熠辰想是必不會在這天氣騎馬的,若是馬車便會慢些,也不用在此處等著了。看尊上方才的臉色倒是無礙,心下微松,一轉身卻正對上赤鸞不妙的臉色。
“青龍樓主快去老夫人暖閣瞧瞧吧。主子在那。”
聲細如蚊蠅,卻拽的心突的一沉。
得了個空幾彈指到了祖母暖閣,青墨早在那兒等著了,玄關旁放著盡歡的斗篷,心中更是微涼。幾步進了西廂,厚厚的棉簾未待掀開便是一股傷重之人的腥氣,快步走進。盡歡背對著自己跪在腳踏上,雀兒斜靠在榻上,微白的臉色被屋內的燭火映的添了層蠟似的薄汗。順著往下一瞧,雀兒的鞋襪盡褪,左邊褲子剪了開來,膝蓋往下腫了兩倍大,連帶著左腳亦是黑紫。
“先生,這?!”
雀兒聞聲睜了眼,勉強笑笑
“妄塵你莫嚷,是我大意了。”
“閉嘴,你們兩個。”
盡歡略蹙了眉,懸了針探了雀兒沖脈,靜了片刻,臉色不妙。
“是小七星指。封了血海,阻了沖脈,朱雀樓主若非抽身的早輕功上佳,原也是回不來的。若是不及時醫了,你這條腿便是要廢了。”
小七星指?又是小七星指?上回那險些要了盡歡命的淬了毒的彎刀便是小七星指的指勁,那還不過是煮熟的豌豆便已陷進了彎刀內,今日這般... ...
“是,飛蝗石。我落了在裴熠辰禪房外,尊上不在,本無人發覺,只聽得見他與何人商談什么。隱約聽見一人名字,再待靠近,便有什么破了瓦打在了腿上,出了院門方覺得痛得厲害,這個嵌在了腿上。”
雀兒攤開掌心,一枚蓮子大小的飛蝗石躺在他手心。心中更是不安,豌豆大小軟硬便能嵌進彎刀,那這飛蝗石,若非雀兒躲得快,后果如何,不敢細想。
“先生可有辦法?”
“這指法用勁陰損的很,偏偏打在血海,這便不是奔著性命去的,而是打算廢了偷聽之人的身子。這般阻了穴道,現下也只能治標。”
盡歡取了稍長些的銀針,拿了瓷碗在雀兒大拇腳指施針,眼見著小股鮮血淌了下來,不消片刻便是一小碗底,雀兒的腿也消了些。卻依舊微紫,血脈瞧得清楚。不到半柱香,便滿了小半碗。纏了藥布止了血,雀兒的腿倒是不腫也不紫了,但瞧他的臉色仍是不好。盡歡凈了手,眉間仍是鎖著。青墨拿了干凈褲子進來,一直候在外頭的火鶴進來替雀兒穿了。雀兒扶了他起身,行走倒還是無礙。
“行走無礙,但飛檐是不能使了。左腿不能過于著力,更不能抱一運功硬沖。先撐過今夜再說。”
“多謝先生。”
盡歡細細囑咐了,青墨端了碗紅棗阿膠羹進來,見雀兒吃著,拉了盡歡去一旁。
“盡歡,你剛剛說只可治標?”
“他經脈受阻,還是血海大穴和沖脈,放血能撐一時豈能治本?便是葉燃犀年輕又能撐的了幾回?他有多少血可以放?”
瞧著盡歡有些急躁的神色略愣了愣,暗罵自己問的唐突,盡歡見自己默默,便也緩了緩神色
“小七星指需借力而用,單獨觸在身上是無礙的,這人的指力精純非常,總要至少二十年的功夫,這般異域的陰毒功夫實是不好解。若得需得內力精純之人尋脈而沖方可,可......”
“七絕可解七星指指勁?”
盡歡搖了搖頭
“朱雀樓主與緋炎不同。緋炎的功夫源自你師父白雨墨,白家心法融了少林的硬功,所以緋炎使鞭也是透石的碎勁而非陰柔纏勁,他身子雖說被噬心蠱噬了內力到底底子還在,七絕霸道想沖還是想融也不難。但葉燃犀練的是柔勁的功夫路子,你若用七絕硬沖,沖脈還未沖開他便先爆脈身亡了。”
越聽越是心急,只怪自己太過魯莽偏偏遣了雀兒去遭這份罪。
“你先莫惱,好在朱雀樓主回來的及時不至于斷了那條腿,先撐過今晚,這小七星指也并非難解,只是麻煩些。”
聽聞此言猛地抬頭,既是有解便好辦。
“當年小七星指的傳人詩鬼李賀捧了棋盤硯臺四處挑戰,不止要下棋還要對手接了他擲過來的棋子方可落子。小七星指的指力若是伏在棋子之上試問幾人能接得住?這般陰損狡猾,許多高手都吃了他的小七星指的暗虧。原以為他的棋社便可獨居一方了,卻不曾想竟敗在了一位路過喝茶的少年之手,他與那少年擊掌起誓,若是輸了便要小七星指絕于江湖。如此,他敗北后便退隱江湖,至死未將小七星指傳于后人。”
“這么說,這位少年便有解這指力之法?他現今應已然是知天命之年了,可會相助?”
盡歡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輕聲說了句
“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這位少年,便是你的恩師,妙筆書生白雨墨。”
掩不住嘴角略悵然的笑意,緩緩搖頭
“師父啊師父,您去世了這許多年,仍在冥冥之中護著你這不成器的徒弟。”
“若要解了朱雀樓主的傷,便要勞煩樓主去一趟奈何谷了。”
“這有何難,若是運足了七絕,不消兩個時辰便到了。只是......”
“只是怕那位小王爺,便等著你如此做呢。”
直直望著盡歡,雙雙沉默下來。
今日之事著實是欠考慮了,裴熠辰這一手明擺著便是請君入甕引了自己過去的,若是自己只是派了暗衛過去遠遠探查萬萬不會出事,自己托了雀兒他必是要盡心,如今雀兒傷了,裴熠辰的眼線若在盟中定會有所察覺。只不過他怕是并不確定到底是誰被小七星指打中,怕是要想方設法的查探。若是如此,那裴熠辰今夜的宴席定是要生事的。可若是今晚不去,明日便是連著三日的祭祖更是脫不開身,若是日日這般小半碗血,雀兒能撐的了幾日?況且失血多了他的臉色如何瞞得住?
盡歡的手覆上了手背,那眸子里有自己看不清的,一瞬便藏了下去的什么。
“撐過子時,我自有辦法助你脫身。”
向來知曉自己的盡歡是通透伶俐的人兒,卻不曉得他竟是這般有主意。反手握緊了他的手,緩緩點頭。
今夜,必是要兇險異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