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花間一壺酒,一醉解千憂。三千煩惱絲,隨水付東流。淡看紅塵事,無喜亦無憂。
指尖拂過潔白勝雪的羽毛,微紅的腳爪在手背上踱步,悠哉的倒是與這雪景融了,瞧不出來分別的干凈。勾了衣裳急急的撲騰,輕輕縛住小東西的翅膀,在它的腳爪下救出了這衣裳。
“多少回了,總也不長記性,每回都會刮了袖口,還回回都往上頭走,就是忍不住,是吧?嗯?”
“先生是再說那鴿子,還是說你自己呢?”
白立寒笑吟吟的負手站在身后,杜休接了他那把太過顯眼的紅傘放在一旁,抬起手任那鴿子飛進茫茫天際。
“白七爺?shù)目邶X越發(fā)凌厲了,這天寒地凍又近年關(guān),不在花海陪著你師父,跑來此處欺負我們主子啊?“
“杜休啊,原來還以為你是個話少的,怎得現(xiàn)下也懂得給我釘子碰了?自然是有事的,否則誰年關(guān)將近還來拜佛?”
眼瞧著,似是要下雪了。這靈山上頭的天瞧不真切,遠遠的黑沉沉的一片,怕是不到黃昏便要一場風雪。
“說正題。”
頭都不回的輕聲說著,這位白七爺哪處都好,就是這嘴碎了些。慕望舒大約就是喜歡他這性子,所以每每慣得更是磨人。
“先生現(xiàn)下不光是話少了,脾氣也是漸長。好歹我爬了這么久的山路來送信,先生連口茶水都不給么?”
在心頭嘆了口氣,這小子是賴定了。
碳爐支起,水壺在上頭冒著熱氣,原本這天氣應(yīng)是喝些加了甜姜的紅棗茶,但白立寒向來不喜甜食,所以便沒給他備著。
“玉川謾逐清風云,顧渚空將紫筍傳。這茶便是雁蕩毛峰吧?現(xiàn)下可不是采摘的時候,先生這茶頗新,味道也好,是什么人送的么?”
“有長進。”
并未答他的問話,淺酌一口,清新?lián)浔且鐫M口中。白立寒見自己不回話也不以為意,只是遞了信過來。
“師父按先生的吩咐,囑咐了好幾遍晴川才乖乖的同梨落上人回去了,否則還不曉得要如何呢。那孩子可是舍不得先生,說什么都要來給先生叩頭拜年,見不成了才勉勉強強寫了封信給帶來,喏,這還有一封是金陵來的。西邊常勝侯按照先生的法子用上了石灰和水對付那些鬼麒麟的妖人,當真是立竿見影,這些時日西邊靜了不少,約莫著再有一月便能徹底肅清。”
點了點頭。鬼麒麟那幫人不過是些不成氣候的西域流寇,得了些流亡出去的術(shù)士指點便用了那些見不得光的法子,一旦破了那法術(shù),一群烏合之眾自然便不足為患。
“再有......上人讓我?guī)б痪湓捊o先生,他說,蕊姑娘......不成了。“
手中的茶杯一歪,燙了手。杜休連忙上前用帕子擦著,覺不出疼,只覺得胸口發(fā)悶。
“是么,蕊姐姐她......也要走了......”
“先生......”
“杜休,去寫封信送去。犀兒在縹緲峰離得近些,他方便照顧。我現(xiàn)下不便多走動,就不去送了。若是天君放人,便允了裴熠辰與蕊姐姐合葬吧,也算成全蕊姐姐一世凄苦。”
杜休下去之后,白立寒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問了。
“先生,您從千魂引后山搬出,為何不選個遠點的地方,而偏偏要回了這靈隱寺?您明明知曉此處再往后幾里便是蕭家祖墳,十哥每年都回來拜祭,若您真要
躲他,這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收了兩封信,捻著腰上荼蘼佩的穗子,幸好那一日不曾帶上,否則那人一瞧,指不定就全都想起了。
“越是看起來易被發(fā)覺的地方,越是安全。正因此處是那人每年必經(jīng)之地,所以才更是容易讓他放松警惕,不會查探。加之幾位熟人皆是識的此處方丈,往來也不會被影衛(wèi)察覺。”
緩緩起了身,望著外頭越發(fā)近了的烏云,低壓壓的遮了日頭。
“何況,這位影煞塵公子若當真是起了疑,普天之下又有幾人能瞞得住呢?”
“先生,這幾年也著實是苦了你了,若十哥當真尋來,你還是.......”
“七爺,起風了,是時候下山去了。”
白立寒知曉這已然是下了逐客令,嘆了口氣,躬身施禮便騰身而去。他前一個偷兒師父傳給他的輕功即便是影衛(wèi)也很難尋其痕跡,更何況還有慕望舒這個前任司命傳授如何躲開影衛(wèi)追蹤,唯有他往來此處還能略微放下心來。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已然隱了這三年,藏了這三年,對那人的智計而言已然是足夠多了。即便抹了夜明上頭所有的痕跡,阻了眾人的舌頭,又如何能逆得了天意?那一日怎會想到與裂淵一同回來的,竟然是他。
伸出手拂過他那日碰過的地方,手背的一處,三年了,三年沒有觸到過他的體溫,氣息,那個總是會將自己揉進身子融進血肉的人,現(xiàn)下真的如同玄天君所說,只要碰觸這身子,便會如同割肉凌遲一般痛楚作嘔。
這便是離月隱的報應(yīng)。
“主子,你的頭又疼了?”
緩緩展了眉間,竟是有蹙起來了。自從兩絕從身子里生生抽離便添了這頭疼的癥候,現(xiàn)下內(nèi)息剩了不到往日的三成,對付一般宵小總是夠了,但卻不能留下活口,否則被發(fā)覺尸身上有著兩絕痕跡便是要出亂子的。那日那些來尋仇的都化了骨,可惜了那處舊居,與他一起種下的茉莉方才開呢,著實是可惜。
“休兒,過幾日便是清逸的忌日,我們?nèi)ゲ涣讼蓪m,我抄了往生咒,晚些時候一起為他燒了吧。”
“是,主子。我替你篦頭發(fā)吧,緩一緩頭疼。”
點了點頭,杜休走過來散了一頭白發(fā),小心翼翼的將那把梳子放在桌上,才用篦子細細的篦著頭發(fā)。
“梳子該上些油了,拿過來。”
“前幾日才上過的,主子忘了?”
突的想起,卻是前幾日上過的,這把木梳已經(jīng)被發(fā)絲磨得油亮,上頭的花樣仍是清晰可見,平日總是不舍的戴在發(fā)上,生怕不小心摔了。這幾日是過年才拿出來束著頭發(fā)的。
那個人,仍是那般無賴的模樣,絲毫未變呢。
眼角眉梢多了些細小的紋路,不過幾條而已,眼下卻是烏青,想來是睡不好。千魂引事務(wù)繁忙,又給了他一個這般大的爛攤子,那人最怕麻煩,犀兒又不在他身邊,怕是整日在信箋堆里頭嘆氣呢。
“許久沒見主子笑了,從后山那小屋中搬出來,主子這幾日都在笑。”
是么,許久沒笑過了?
“老了,笑起來不好看,就繃著了。”
“主子看上去也不過弱冠之年似的,哪里就老了?”
“胡扯,都一頭白發(fā)了還弱冠之年呢,我可不是玄天君,更沒得莫老怪物那本事,鶴發(fā)童顏可不是我這種人享得了的。”
“主子會
說笑了,若是裂淵在定要捕上幾只野雞來獻寶呢。”
輕聲嘆了口氣,裂淵那豹子太顯眼,在那人面前露了痕跡,若是還讓它跟著必定會被查出行蹤,況且這靈隱寺中飛禽也多,裂淵無事就喜歡撲,若是日日撲上一只,便是這佛寺如何香火鼎盛也是不夠養(yǎng)它的。
“主子,許久沒有做過暗香湯了,今日萬事齊備,方丈他們又都有空,不如我們......去采些梅花解解這些小沙彌的饞蟲?”
心中一笑,這孩子,變著法兒想逗自己開心。也罷,這幾日綠梅開得正好,也許就不曾做過了,許是手都生了呢。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fā),散作乾坤萬里春。五年前的月影綠萼仍舊是這般的清絕的散著獨屬于它的清韻,當真是歲歲年年花相似,與這天上的日月一般,終究不會變的。會死,會枯,但不會變。不似人心,猜不透。
指尖拂下那些梅花上的清雪,掃進甕中,不過小半個時辰便是一甕了。
“主子,這天怕是要下雪,我去給你拿暖手爐,你的手受不得涼。”
點了點頭任他去了,在此處賞梅賞雪,若是今日香客少些,晚些便做了暗香湯與方丈小酌吧。
“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只是這般不落俗塵的花若當真任其零落,到底是可惜了。”
“有先生這般的惜花人,如何能容得它們落得碾作塵的下場。”
“長了本事了,居然不接我的書信。虧我還巴巴兒的去討了個情免了你跟丁羽翎的責罰,那丫頭年紀雖小卻比你強上百倍,禮今早便送了來了,你可好,竟是不聞不問還給我擺臉色。狼心狗肺。”
“是是是,我狼心狗肺,我不知好歹,我是那咬了呂洞賓的狗,你用肉包子打我吧,狠狠砸,我定是不躲的。”
“汪,汪。”
那人不管不顧的蹲在地上學著狗兒的模樣賠禮,便是在此處吧。他那時候的眉眼,淺笑,清楚地一如昨日相見。
那片隱在玩世不恭之下灼的燙的的真心,即便是數(shù)九寒天仍舊讓這身子,暖得很。
塵。
我不怕。
你的盡歡,再也不怕冷了。
因為你在,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在我的腦海,心中,只需想一想你,這身子便暖了。
身后隱隱踏雪之聲,怕是阻了旁人賞梅。緩緩轉(zhuǎn)身......
那人。
就站在身前,淺淺的笑著,一如一千多個日夜夢境中,熟悉的那般笑著。
“可還跑么?”
他問。
有什么,洋洋灑灑,白的干凈,緩緩落下。
下雪了。
(本章完)